卻忠禮清大早上被人吵醒，大伙兒拿著紅紙請他寫春聯(lián)。忠禮寫得一手好毛筆字，自他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后，大半截莊子每年三十晚上寫對聯(lián)的事就落在他身上。
    忠禮見有人來了，便草草地洗了手臉，拿出早已備好的筆墨，執(zhí)筆揮毫。一撥人沒走，另一撥人又來了，大半時間基本上是不停的。請他寫對聯(lián)的人會發(fā)一兩支香煙給他，忠禮不抽煙，桌子旁散落著幾十根香煙，好一點的會被別人挑走幾根。紅紙上的墨跡還沒完全晾干，有的人便急著卷起來拿回家，直到下午三四點才見消停。然后才有空寫自家的，前屋后屋，鍋屋房門，順帶隊房牛屋攏共不下十副。
    忠仁剪了掛浪，趙媽媽早已打好漿糊，忠智忠信忙著張貼，婆媳仨灶前灶后摟葵花仔南瓜仔，燒水搓元子。等趙老爹從隊房回來，一切早已停當，要是在平時，趙媽媽早就發(fā)作他一頓了，今是三十晚上，再有多大的怨氣也不好發(fā)。
    吃過晚飯，睡覺之前，趙媽媽照例會給孩子發(fā)幾毛壓歲錢，再分些糕果糖，哄著他們道：過年了，不要瞎話，要些恭喜發(fā)財?shù)脑挕b子們過年有新衣裳穿，有好的吃，還有壓歲錢，當然是十分聽話的。
    午夜時分，就聽到外面的炮竹聲了。五更頭里，忠仁開門放鞭炮。五子被炮竹聲驚醒，不想睡覺，也不敢話，摸著床頭的果子吃，吃完了，跟三哥：三哥，我果子——。三哥曉得他要什么，忙捂住他的嘴，又把自己的那份糕果塞到他枕頭旁。
    忠仁南屋放過炮竹又去后面的屋里。趙媽媽開門，忠仁點火把，放鞭炮，架火盆，稍許忙停當，才麻花亮，便有大人孩過來拜年。“恭喜發(fā)財，恭喜發(fā)財”“在世一樣”。大人一支香煙一把瓜仔，孩幾顆水果糖，沾親帶故的便是果子大糕。吃過元子茶，忠禮帶著弟妹，跟著人群一道去拜年。趙媽媽婆媳幾個，圍著火盆，嗑著瓜子拉拉呱。趙老爹則坐在大桌子旁邊，抽著旱煙，順便招呼前來拜年的人們。
    單趙玉芳昨晚上排演到深夜，莊子上稀稀拉拉響起了鞭炮聲，宣傳隊才散了回家睡覺，九點多鐘起床，早茶不想吃，催媽媽煮中飯。大年初一的中飯是一家子一年之中最豐盛的，羅卜燒肉，肉圓子，隊里分的牛肉，蕩口人家自然少不了魚的，巴掌大的曹魚頭就煮好了。玉芳吃過飯，向道嗲嗲媽媽一聲：我先走了，你們馬上去看戲，今個唱的是淮劇秦香蓮。巧云問道：幾點開始呀。玉芳答道：一點吧。著急匆匆地走了。其它人陸續(xù)吃好了飯放下了碗筷。只有趙老爹和忠仁爺倆還在咪著酒。趙媽媽也不催他們，徑自去收拾鍋碗。士英巧云趕緊上來幫忙。趙媽媽連忙道：不用你們，你們看戲去吧，一年忙到頭，過年了去玩玩。士英巧云遂攙著文兵，搬條板凳，正想喊文巧，卻發(fā)現(xiàn)文巧玉蓮五子他們早已不見人影了。
    戲臺搭在大隊部前面的廣場上，用木板鋪成一米高，幾十平方米的臺子，四周用紅布圍住。
    離開演還有個把時，廣場上早已聚集幾百號人。人群外圍挑擔子換糖的，挎著柳籃賣瓜子花生的，賣麻花糕果的，也有賣香煙火柴的。孩子們圍著賣東西的推推搡搡打打鬧鬧。起初玉蓮忠信在一起，后來忠信跟幾個男俠子去廣場外邊的草堆空檔里躲蒙蒙了。玉蓮掏出兩分錢買了兩酒杯葵花仔邊嗑邊四外找家里的人。找不著三哥四哥，也見不到大嫂二嫂，便想著去大姐唱戲的后臺看看。
    她轉(zhuǎn)到后臺，掀開后臺的布簾，透過簾子的縫兒，見大姐他們正在里面化妝，還有人在試敲鑼鼓家伙，正看得入神，不曾提防有人拎著她的后背衣裳，厲聲喝道：干嘛呢？前面看戲去。玉蓮嚇出汗來，轉(zhuǎn)身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拎開她，掀起簾子進去。大姐玉芳眼尖，見是玉蓮忙招手示意她進來，大姐道：你待著不要亂動。玉蓮靠著姐姐身邊，好奇地看著他們化妝換衣裳。那男子又急匆匆地走過來，玉蓮害怕躲到姐姐身后，大姐道：不怕，他是我們宣傳隊的王隊長。
    王隊長邊走邊嚷嚷道：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來？急死人了。他看了看手表，又道：還有三四十分鐘就要演出了。正著，張家男急匆匆掀開布簾子，喘著粗氣，王隊長忙問道：怎么回事？家男回道：李娟生病了，昨晚回去遲傷風受涼了，一大早上頭疼發(fā)燒呢，她媽俠子實在撐不住了，來不了了，讓你重找人。
    王隊長聽罷，急得手直搓，道：要人命呢，上馬掉刀，現(xiàn)在急上急上那塊找人呢。家男無意瞥見玉芳身后的玉蓮，眼前一亮，對王隊長道：這不有個現(xiàn)成的嗎。王隊長急問道：那個？家男答道：玉芳她妹。玉蓮不知他們在什么，見他們盯住自己看，嚇得直往后縮。大姐玉芳哄道：不要怕，演冬兒的娟子生病了，他們想讓你替她。玉蓮瞪大眼睛，頭搖得象拔浪鼓似的。家男走過來，哄玉蓮道：好演的，你只要化個妝，換上衣裳，上臺的時候同他——用手指向正在化妝的一個男孩。——站在你姐姐旁邊。王隊長吩咐家男道：你再教教她，我去前臺看看。大姐也開導玉蓮：你在家不是喜歡哼哼的嘛，正好有個機會，象個拿得出的樣子來，再了，你演好了，王隊長會給你錢的。
    玉蓮在學校里也參加過文藝演出，再有塊兒八毛的獎勵，自然來了精神，跟著家男去化妝，換衣服看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