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弄瓦之慶忠志擺席,乍進縣城老媽迷路
詞曰: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誰又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干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話一幫人來到忠禮的蔬菜園,不由分,頃刻間,把個生機盎然的菜園子鏟得地塌土平。起初趙忠禮懵在那里,沒了章程,后來見那幫人一邊啃著黃瓜蕃茄,一邊用腳亂踩,帶頭的那個人吩咐手下人把那兩筐番茄黃瓜抬到大隊部分了,便上前理論,領(lǐng)頭的那個人忠禮認識,是大隊宣傳隊的隊長王躍,那些人大多是紅衛(wèi)兵還有部分知青。忠禮拉住王躍的衣角,質(zhì)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P我的菜園子?王躍大聲道:沒有為什么,就是要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忠禮頂嘴道:我們是通過自己的勞動所得的,淌了多少汗,早晚吃辛受苦,不是剝削來的,怎么就成了資本主義的尾巴了?王躍突然從口袋里掏出紅寶書,提高了嗓門喊道: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忠禮自知無法跟他們論理,他們扛著上面的大牌子,定你個破壞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罪,真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眼睜睜地望著他們把兩大筐蔬菜抬走。
那幫人沒走多遠,秀萍和忠信走了出來,忠禮對他們道:去拿個筐來,把能吃的拾起來。三個人拾了半筐,忽然來了三四十人,都是本生產(chǎn)隊及鄰隊的社員,個個拎著柳籃子,低著頭搶拾地上的果實,不一會兒工夫,地上散落的整的以及大半半能吃得上嘴的都被搶拾得一干二凈,每人拾了半籃子,爾后揚長而去。
忠禮又一次癱坐在地上,望著眼前的狼藉一片,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秀萍忠信站在他身旁,六神無主,秀萍哭著道:三哥,不要哭了,什么也沒了,哭也沒用了。忠禮道:哥哥對不住你,本想讓你多攢點錢,沒想到吃了不少苦,到頭來是這樣子。秀萍道:三哥,我不怪你,都怪這幫畜牲。劉三爺在蕩里老遠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著急火忙地棹著船過來,上了岸,望著滿目狼藉的菜園子,長長地嘆了口氣,對忠禮道:起來吧,三子,哭也沒用,罵也沒用,自個兒認命吧。忠信氣鼓鼓地道:我去告給四哥,讓他找這幫人算賬。劉三爺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他們能不曉得趙忠禮是大隊主任的親哥哥?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就是忠志叫他們來的,至少他是曉得這幫人來的。趙忠仁撐著鴨梢子路過菜園,也上了岸,看到眼前的一切,并不驚訝,對忠禮道:起來回家去吧,又不曉得是什么運動,下午隊長去鴨欄墩子,是明個把鴨子都賣了。趙媽媽淑芬以及秀萍媽媽也都過來了,勸忠禮秀萍回家,趙媽媽道:隊長剛才到我家向道過了,每家只準養(yǎng)五只雞鴨,多的要殺掉,不殺的明個下午生產(chǎn)隊派人沒收。眾人再三相勸,忠禮秀萍跟著她們回家。
士英燒好晚飯,一家人坐在桌子旁吃晚飯,聽著忠志在廣播里講話,大概意思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陳隊長進來了,打破屋里的沉寂,忠仁問道:他大爹,是搞什么運動了?隊長苦笑著道:這年頭搞運動不是很正常的嗎?忠仁道:社員們養(yǎng)個雞鴨,種個蔬菜都礙著他們的事了。隊長道:不社員了,隊里集體也不準搞了,對了,主戶聯(lián)系好了,是縣肉聯(lián)廠的,明早上派人跟你抓鴨子,送到公社里去,有卡車在那塊等呢。又對忠禮道:大隊通知了,明上午般鐘,叫你到大隊部政治學習,我們沒通知劉家二丫頭,她畢竟還是個女俠子呢,你就多擔著些。忠禮道:曉得了。隊長無奈地搖搖頭:當初也怪我,看那塊地荒在那里,才想出那個章程,讓你們遭了罪。隊長點了支香煙,吸了兩口,又道:上半年那會兒,上面還鼓勵社員種這養(yǎng)那的呢,一轉(zhuǎn)眼,怎么又成了資本主義尾巴了,行了,我得走了,去安排勞力明逮鴨子。忠仁將隊長送出路口,隊長道:你回去吧,勸勸忠禮想開些,現(xiàn)在我就擔心,大隊會把他當齡型批來批去就麻煩了。忠仁道:忠志不至于混蛋到這個地步吧,畢竟是他親哥哥呢。隊長道:不會就好。罷,沿著河邊的道路,向南而去。
忠仁進屋剛坐下,玉蓮朝輝推門進來,玉蓮問媽媽道:四哥四嫂呢?趙媽媽道:他還有臉回來噇晚飯呢,你四嫂吃了碗粥上南屋去了。朝輝從口袋里掏出幾塊錢,放到桌子上。忠仁道:這錢哪塊的?朝輝道:向支書讓我送給三哥的,知青把那筐黃瓜抬回宿舍,向支書曉得了,把知青訓了一頓,是毛主席讓我們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是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不是讓我們來搶貧下中農(nóng)的東西的,吃了人家的東西,就得按質(zhì)論價給人家錢,每個人頭籌了錢,讓我送給你。忠信道:還有一筐番茄呢。朝輝:番茄要大隊紅衛(wèi)兵分了。玉蓮憤憤不平道:那幫人才不給錢呢,他們只恨少不嫌多。忠禮對玉蓮道:這錢你明個帶給秀萍去。玉蓮道:我們剛才去了秀萍家,娘兒幾個在家哭呢。忠禮嘆了口氣,淑芬道:我看你挺關(guān)心她的,沒見過你這么關(guān)心過我們的玉蓮二姑。玉蓮笑道:聽三嫂的話,是借著我好像在吃醋了。淑芬道:這個菜園子鏟掉也好,省得聽別饒閑話。士英道:他三媽,你想多了,他三爺不是那種人。文巧道:我以后放學再也吃不到三爺?shù)姆蚜恕V叶Y摸摸文巧的頭,又一陣心酸,差點流出了眼淚。士英收拾了鍋碗,燒了洗澡水,對趙媽媽道:奶奶,你先洗,早點兒上鋪。趙媽媽道:我不著急,你們妯娌倆先去洗,做了一的生活也累了。忠信道:還是我們好,下河洗洗就行了。著,拉著忠禮去了河碼頭。
忠禮去了大隊部,大隊部會議室里坐滿了人,忠禮認識肖玉幫,挨著他坐下,悄悄地問道:你又犯了哪樁罪了?旁邊一壤:你沒聽人嘛,荒村有兩個叫玉幫,肖玉幫倒茅缸,夏玉幫開油坊。忠禮苦笑道:倒茅缸也犯法呀。那個壤:倒水泥茅缸賣,那叫投機倒把。肖玉幫對那壤:沒得你好,腐化分子。忠禮認識那個人,是十四隊的,但叫不上人家名字,便道:你不是經(jīng)常搭客過蕩的嗎?怎么也來學習了?那個壤:就是的,幾前下傍晚,搭個婦女從蕩東過來,上岸時問我多少錢,我都是一毛錢,她嫌貴,只能給五分,我拉著她膀子不讓她走,她便大喊,我想她心思,后來告到大隊來,得更玄乎,我扒了她褲子,大隊干部還真信了她。有人笑話他道:屁股有沒有摸到。那個人一臉無辜道:我碰都沒碰到她身子。王躍走到臺前,大聲道:今把你們叫來,一起學習學習,先每人發(fā)本紅寶書,里面的每條語錄都得背上,還有這是縣里這次運動的紅頭文件,等會兒大隊趙主任過來講話。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識字不識字的都低著頭翻看紅寶書。
政治學習直到中午方散去,趙忠志了,下午一點再集中,至少要學習個把星期。散了會,忠禮低著頭往家走,到了澗河堆向十隊溝浜轉(zhuǎn)彎處,聽得忠志從后面喊他:三哥,等等我。忠禮不予理會,假裝沒聽見,忠志緊走兩步,趕上忠禮道:三哥,你要體諒我的難處,這次運動聲勢比較大,你那個菜園子是我們大隊最大的資本主義尾巴,不把你那個割掉,我這工作怎么開展下去。忠禮始終不著聲,忠志又道:你記恨我歸記恨,我也曉得這輩子是弟兄,來輩子不一定是弟兄,可我真的沒得辦法啊。忠禮道:你不要再了,我沒怪你,怪只怪我自個兒命苦,丟了教學,這回又被你割了尾巴,我估摸著再過年把,你會把我送到大牢里去呢。忠志道:你在隊里做做生活,掙掙工分不是很好嗎,非得去刨什么園。忠禮道:我要是曉得會有這么個結(jié)局,打死也不會去摟命的,自個兒吃辛受苦不,還連累了別人。忠志道:看在秀萍這丫頭可憐的份上,我們沒有去追究她,別人問了,我她是給你幫工的。忠禮嗤之一笑:你還有些良心呢。
兄弟倆到家,一家人正準備吃中午飯,看見忠志,個個不丟不睬。何麗罵罵咧咧道:我以為你死得的呢,昨個一,今個兒半,都沒見你個鬼影子,夜里也不回家挺尸。趙忠志心里憋屈,正無從發(fā)作,見自家女人埋怨他,便氣哼哼地道:在外面受別人罪,回家又受你氣。何麗看忠忠發(fā)火,便更加生氣,把個筷子摜在桌子上,摸著大肚子,哭道:不是你x養(yǎng)的作的孽,昨個夜里肚子疼死了也沒得人問信。趙媽媽本來想發(fā)作忠志兩口子幾句,聽麗是肚子疼了,心下又軟了,問麗道:足月了?是不是要養(yǎng)了?麗道:過月幾了,這兩肚子老疼,他一到晚不歸家。邊邊捂著肚子,大牛在一旁哭著,士英忙道:是不是肚子疼厲害了?麗不住點頭,趙媽媽攙過大牛,對忠志道:還像個木頭樁子杵在這塊做呢?還不去帶老娘。忠志剛裝了飯碗,便放下,著急火忙地去河對岸金城家。
士英淑芬用手托住麗的腰,扶著她,趙媽媽跟在后面去了南屋。麗半躺在床上,殺豬般地號劍趙媽媽道:上緊陣子了,三娘,去看看四子來沒來。淑芬去了路口,老遠看見忠志和金城媽跑而來,淑芬急道:大奶快些。金城媽道:羊水破沒破?淑芬道:不曉得呢。金城媽緊走幾步,來到麗房里,褪下麗褲子,見下面淌了濕漉漉的一大片,道:羊水破了,就要生了。趙媽媽催士英拿來腳盆,淑芬去后屋燒些熱水。忠志急得在屋心里站不住圈子。金城媽喊道:四子,快來跟你女戎腰。忠志進了房里,見麗豆粒大的汗珠子往下淌,也沒了力氣叫喊,忠志坐在床頭,從后面抱住麗,用肚子抵住麗的后腰。何麗用手掐住忠志的雙腿,指甲快要摳進忠志的肉里,隨著嬰兒的一聲啼哭,何麗昏睡在忠志懷里。
趙媽媽在房門口問道:添個閨娘伙呀?金城媽媽道:沒帶把子。趙媽媽道:丫頭好,我們家四子有酒壇子了。又道:這丫頭喊的勁頭多大呀,長大了也是個壞性子。
忠志添了個閨娘,要去何家渡及眾親戚家報喜,便安排章衛(wèi)國、王躍負責那幫饒政治學習。
孩落地三朝,忠志置辦了幾桌酒席,宴請了親戚朋友,大隊干部。金城媽吃過早飯便過來,給孩洗澡開奶,忙得停當,麗媽媽孫娣對麗道:給俠子起個名字。金城媽道:就叫外父奶奶起。麗媽媽道:就叫大蘭子,叫起來順嘴。麗道:聽媽的,名叫大蘭,大號叫趙文蘭。麗媽媽道:忙到現(xiàn)在,怎么沒看見忠志的?在一旁幫忙的淑芬回道:他四爺在后面招呼著客人呢。
眾親戚朋友陸陸續(xù)續(xù)出了賀禮。知青隊也湊了份子錢,外號叫杜甫的杜仲良把份子錢遞給忠志,道:恭賀趙主任弄瓦之喜。眾人皆不懂,大舅笑著道:年輕人還曉得古詞呢。忠仁道:大舅不識字,曉得的還多呢。大舅仍笑道:古書上老有這詞呢,土話就是恭喜人家添個閨娘。忠志道:那添個伙呢?大糾:添個男俠子叫弄璋。忠志道:什么璋字?大糾:我也是會不會寫,我是從書人那塊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