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冰釋
第三十二章 冰釋
“萬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的?”趙氏怒道:“萬不得已的是,我被迫冒著被殺頭的危險,進宮去請了太后的懿旨!就是這樣,到最后還是落得一個不孝女的名聲!”
“妹子,我知道……”趙廣道:“這件事是委屈了你,爹知道,娘也知道……可當(dāng)時咱們都年輕,很難理解爹爹為什么這么做,但現(xiàn)在咱們也都老了,也都是當(dāng)家作主,下面兒孫滿堂的人了……你現(xiàn)在再回頭想一想,或許心里的怨氣就會少些了。”
趙氏沒有說話,趙廣繼續(xù)說道:“當(dāng)初爹爹打算送你入宮,也不是沒有底的,再說,他又哪里會讓你和別的選秀的女子一樣,一點點地從下面苦熬?這事兒爹爹只和娘、我說起過,別人都知道,自從你嫁給了林秀才之后,這事原本就打算爛在肚子里的,今天忍不住和你說了,索性就說到底,免得你以后還是不明不白的……”
“當(dāng)初咱們趙家看起來風(fēng)光,可實際上也是步步驚心,爹爹雖然得皇上賞識,但畢竟根基不深,萬一一個行差踏錯,家里沒有一個撐大梁的,那不但爹爹會一個跟頭栽進去,便是整個趙家上百口的人,結(jié)果也都難說呀……”趙廣看了看趙氏,說道:“你想想看,如果當(dāng)時你進宮了,咱們也就多了一個說話的人,有了宮里的支撐,咱們趙家也多了一根梁。何況,當(dāng)時爹爹看好的人,也確實是不錯的,爹爹認(rèn)定了你會過得好,這才舍得把你送進宮去呀……”
趙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仍舊沒有說話。趙廣看了她兩眼,只好繼續(xù)說下去:“妹子,年輕的時候我也一直覺得爹爹這么做有些不對,可現(xiàn)在……哥哥我也老了,現(xiàn)在下面也是百十口的人,別看外面風(fēng)光得很,可有些事情卻漸漸開始明白了……”
“現(xiàn)在林秀才不在了,林家也不再是小門小戶了,近百口的人,都看著你的一言一行。他們活得好與不好,林家將來的子孫能不能昌盛,很大一部分都在當(dāng)長輩的謀劃上啊。他們做小的看不到的事兒,咱們可不能看不到……咱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唯一的念想就是為子孫打算打算了,想必你也不會例外。你仔細想想,若是現(xiàn)在林家有那些看不見的危機,而有一個好辦法擺在你面前,你是會把女兒嫁進宮里去,還是坐看林家上下近百口人一腳踩空?”
趙氏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有言語,只伸出手來端起茶碗,一下一下地撥弄著漂浮的茶葉。雖然面上仍舊鎮(zhèn)定,可托著茶碗的手卻微微地抖著。
“爹爹當(dāng)時氣你不理解他的心,一時說的氣話,可依著他的性子,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那是怎么也收不回來的。可是你不知道,從你離開家門,一直到他過世,每天他都要到梅園去轉(zhuǎn)一圈兒,摸摸那里的欄桿,喂喂池子里的金魚……沒人的時候,還經(jīng)常見他眼睛紅紅的……”
趙廣說著,眼圈也紅了。趙氏端著茶碗的手顫抖得厲害了些,眼睛里也漸漸噙滿了淚水。啪!茶碗被放到桌子上,一滴眼淚滴落下來,趙氏強忍著說道:“別說了!”
“好……好……”趙廣仰了頭,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小的時候,最喜歡過年過節(jié)的收別人的禮,你雖然離家了,但后來的那些年節(jié),娘還是會給你準(zhǔn)備些東西,爹也知道,可從不過問。這些年來,雖然爹娘都不在了,可哥哥也一直給你準(zhǔn)備著,就想著有朝一日能給你送來,能讓你知道,不管你嫁到哪了,你始終都還是咱們趙家的人……這次你給娘家人送了那些東西,哥哥想著,這回或許就能進妹子的門了,因此把那些東西都裝了柜子,給你送來了……你若是不原諒爹娘,那柜子就燒了吧。若是沒事想他們了,就把柜子打開,看看那些東西,和他們說說話吧……”
趙廣說到這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堂堂的定國公,年近七旬的漢子,眼淚順著臉淌了下來。另一邊趙氏也掩飾不住,呼吸聲透著濃重的鼻音,眼淚也濕了衣裳,忙拿了帕子在臉上抹著。
正廳門外,紅玉剛邁了腳要進來,探頭一看這般情形,忙住了腳,悄無聲息地轉(zhuǎn)過身退了出去,靜靜地站在正廳門外,將周圍的下人都揮退了去。
“唉……”許久之后,一聲長長的嘆息聲響起,趙氏終于緩過勁兒來,重新倒了兩碗熱茶,一碗遞給了趙廣,說道:“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死的死,老的老……唉,都過去了!不提了……”
趙廣接過了茶碗,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知道妹子心結(jié)終于松動了,是否完全解開,也就是時間問題了。“是過去了……對咱們來說,是都該放下了……可這人哪,不到死的那一天,總還有放不下的事情。就像哥哥我吧,現(xiàn)在就看著一大堆的子孫發(fā)愁……這么多姓趙的人里頭,就沒幾個像我的!這才幾代……一個個的就忘了本了,整天的不務(wù)正業(yè),喝酒玩鳥聚眾賭錢,說真的,我恨不得親手宰了幾個!”
趙氏嘆道:“說得是,別說你那邊了,就說我這個小兒子吧……我和老爺總共就四個兒子,前邊哪一個也都算得上是懂事兒的,可惟獨這個小的,最讓人發(fā)愁。文不成,武不就,性子又軟,吃不得苦,吃喝玩樂倒是樣樣在行……對了,說起來,前幾年被我打了一頓,還牽扯到你家那個孫少爺呢!”
“哼!”趙廣一聲冷哼,說道:“別提那個孽障了,真是想不透,我趙家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東西來!這小子是老二的兒子,到了年紀(jì),卻不肯結(jié)婚,說什么不喜脂粉女子……就知道整天逗鳥賭錢,說過了好幾次,老二舍不得打,后來我才知道,弄了半天,老二也是怕側(cè)室哭鬧……他媽的!一個個的都不像個爺們!最后還是老子我親自動手,用竹條子狠狠揍了他一頓,關(guān)了那孽障三個月!唉……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哇……”
趙氏輕哂道:“嘿,咱們哪,也別這么操心啦!兒孫的事情,隨他們?nèi)ズ昧恕2皇怯芯湓捳f么,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了,你也就是說說罷了,別看你在戰(zhàn)場上殺的人多,對著自己的兒孫,動真章的話,你下得去手?”
“嘿嘿,說得是啊,莫為兒孫作馬牛!可人老了就是犯賤哪,沒什么事兒就愛瞎琢磨,不為兒孫做點事兒就總覺得手腳沒地方放……”趙廣笑道:“別說是我了,你又能好到哪去?我兩個外甥一個在北邊打仗,一個去了南邊,做了封疆大吏,你別告訴我說一點都不想,不擔(dān)心!”
“唉……”聽了這句話,趙氏也是深深一嘆。“是啊,嘴上說說罷了,尤其妹子我又是個當(dāng)娘的,兒行千里……哪一個當(dāng)娘的不是恨不得長了翅膀跟著去呀。”
沉默了一陣,趙氏終于忍不住問道:“說到這兒,我倒有件事兒想問問哥哥。這些天文兒那邊一直沒有消息,我一個老太太呆在府里,什么也不知道,今兒既然哥哥你來了,妹子倒想問問,北邊的戰(zhàn)事到底打得怎么樣?文兒他……他……”
趙廣嘆了口氣,笑了:“看看,終于忍不住了吧?嘿嘿,人老了,都是這個德行!”接著正色說道:“北邊的戰(zhàn)事你倒不須擔(dān)心,咱們建朝和北戎打了幾十年的仗了,都是互有勝負。再說,這一次朝廷派去的是郭嘯那老東西,別的不敢說,若是單論防守,那老東西可是有一號的能人。”
“可是……我聽說,方家的人在前邊都死了一個……”
“哼!方義山匹夫一個!朝廷出兵之前便有了決議,此戰(zhàn)只守不攻,待得春暖花開,夏日一至,他們必然退兵。可他倒好,貪功冒進,置軍令于不顧,最后自己丟了性命不說,還連累了幾萬士卒和數(shù)十萬百姓!真是……雖死不能贖其罪!”
“那……這么說的話,文兒只要聽從郭老將軍的安排,便……沒有事兒?”
“那是自然!”趙廣自信滿滿地說道:“呵呵,倒不是我這個當(dāng)舅舅的夸自己外甥,文兒這小子不錯!別看官不大,可在軍中也是有一號的人了,你放心吧,打仗嘛簡單得很,只要摸準(zhǔn)了脈門,怎么打怎么有,不會有事兒的!要我說,眼下要擔(dān)心的并不是文兒,而是你們家的老二,堂堂的漢南布政使林武。”
“啊?”趙氏一聽心里一驚:“武兒?他……他怎么了?”
“這些話本來不想和你說,但怕你悶著更擔(dān)心,所以就說兩句給你聽。”趙廣說道:“我這個外甥別看官做得大了,可那個位子上面可是安了釘子的。皇上讓林武去漢南,可是讓林武去替朝廷弄錢去的……可漢南那邊都是些什么人?背后可都有撐腰的,這錢……不好弄啊!弄不好就得得罪大把的人,嘿嘿,說起來,我這國公府在漢南也有點產(chǎn)業(yè)呢,若真的弄起來,說不得,我這個做舅舅的也只好順著外甥的意思,總不好給自己人也下絆子……”
“這……這可怎么辦?”趙氏有些發(fā)急:“哥哥,我這府里頭,也就文兒和武兒是個能干的,可現(xiàn)在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有了事情我也沒個人可以商量。萬一他們出了事兒……這……你說說,現(xiàn)在怎么辦?”
“你這是關(guān)心則亂哪……”趙廣嘆道:“放心,暫時呢,武兒倒不會有事兒。朝廷這么多人,皇上既然派了他去,一是器重他,二也是信任他。只要他干好了差事,就算得罪了什么人,只要皇上那邊說一聲好,這些便都不在話下了。再說了,我那個外甥女在宮里雖然一直謹(jǐn)小慎微的,可也不是個說不上話的人吧?”
“唉……”
“別嘆氣了,沒事的。別的不說,若是將來真有了事兒,我這個做舅舅的還能干看著不成?”趙廣一拍胸脯:“別看哥哥老了,可大小也還是個國公,若是連自己的外甥都保不住,還有什么臉面登門哪?”
“唉……這么說,我才放了點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