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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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煙自鳳座旁陳設(shè)的銅鶴香爐中裊裊升起,絲絲中正清幽的檀香充斥著整個鳳儀宮。在那黃金為座、寶石鑲嵌,華美又不乏高貴的鳳座上,一名絕世的美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人,無疑是絕色美人,是那種無論容色、氣度都無可挑剔女子。若說她的身上有什么是你非要挑剔的,那無疑便是她眼角眉梢處隱隱可見的細(xì)細(xì)紋路。她——已不再年輕了。而發(fā)上那頂赤金點翠的九龍九鳳冠則清晰的點明了她的身份——當(dāng)朝國母蕭后。她的下手處,是一溜的兩排座椅。數(shù)名宮女正自穿梭其中,輕手輕腳的收拾著茶盞。很顯然的,就在剛才,這座主殿內(nèi),還是滿滿的都是人。若是留心一二的話,甚至還能嗅到屋內(nèi)殘存的各色脂粉頭油的味道。但很快的,這些雜亂的氣味便都被檀香所掩蓋。而鳳座之上的蕭后,也終于緩緩的站起身來。她的身形較一般女子略高,行動之時,便也愈發(fā)的顯出纖細(xì)窈窕的體態(tài)來,她的步態(tài),永遠(yuǎn)平穩(wěn)優(yōu)雅,長長的裙裾拖在身后,愈發(fā)現(xiàn)出她的優(yōu)雅與高貴。令人只需一眼,便不由的生出敬畏之心來。一名女官輕步從殿門口進(jìn)來,上前一步,朝著蕭后行禮稟道:“娘娘,安親王殿下來了!”蕭后點頭,卻沒立住腳步,而是繼續(xù)的邁步往殿外行去。那女官見狀,便也不再多言,只無聲的跟了上去。正殿外頭,一襲青色常服的安親王百里肇正靜靜候著,見蕭后出來,忙自迎前一步,行禮道:“給母后請安!”說著這話的時候。他低垂的長睫卻不自覺的微微一顫。略一頷首,蕭后便伸出手去。百里聿則會意的上前一步,扶住了蕭后修長如玉的纖手。一抹溫柔的光芒自蕭后眼底一閃而過,她柔聲的道:“聿兒,且陪母后去園子里走走!”百里肇輕聲應(yīng)著,心中卻沒來由的有些慌亂。事實上,他這一趟過來宮中,乃是蕭后特意命人去請的。而自打他封王建府后,這樣的事,蕭后一共也不曾做過幾次。蕭后所以如此的緣故。百里肇其實也是心知肚明,因為明白,才更遲疑。不知如何應(yīng)對。自鳳儀宮往御花園,雖不算遠(yuǎn),但因皇宮闊大,走了過去,卻也仍舊費了盞茶工夫。而這一路之上。母子二人,竟是一直沉默,未有一語。御花園內(nèi),金桂雖已略見頹勢,各色菊花卻仍絢爛,倒也堪可一賞。在一株金桂之下站住了腳步。蕭后略略揮手,身后女官等早會意的退了開去,只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绊矁骸笔捄笮煨扉_口。嗓音卻輕柔悅耳一如少女。心中沒來由的顫了一下,半晌,百里聿才低低的應(yīng)了一聲:“母后……”他也有心反客為主,搶過話語權(quán),但不知怎么的。立在蕭后身邊,他最終卻也還是沒有說出其他話來。“最近這些日子……王府可還好嗎?”蕭后淡淡問。神態(tài)從容,語調(diào)平靜,全無異狀。然而這些話聽在深諳蕭后性情的百里聿耳中,卻如兜頭的一盆冷水般,竟讓他不由的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zhàn)。猛然抬頭去看蕭后,百里聿一字一字的道:“母后問這話,卻是何意?”安親王府建府之時,幾乎所有的宮人太監(jiān),都是蕭后指派去的。百里聿很清楚,王府之中,但有風(fēng)吹草動,也絕逃不過蕭后的眼睛。而他的這位母后,一向是神情愈淡、下手愈狠,此時此地,忽然聽了她的這么一句風(fēng)輕云淡的問話,怎令他不心中發(fā)寒。沒有直面愛子的責(zé)問,蕭后微微抬手,攀下一枝青碧的桂枝,仔細(xì)的端詳著枝頭已將將枯敗的桂花,良久,她才嘆氣的松開手來。那桂枝應(yīng)聲反彈,“啪”的一聲,打在其他的枝葉上,那些尤且掛在枝頭的零散、干枯的桂花也因之紛紛飄落,花雨蹁躚?!懊麒す魇噱?!”她一字一字的吐出這個名字,面上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你二哥,對你倒還真是不錯!”明明只是一句尋常話語,從她口中說出,卻不知怎么的,就帶了凜冽。百里聿聽得心中又是一震,這一刻,他幾乎便有一種沖動,想要掉頭沖出宮去,回王府看一看石青妍。總要確定了她無事才好,他想,但最終,他還是壓下了這股沖動。他知道,蕭后固然位高權(quán)重,在大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顧忌著南越,她想來也是不敢對石青妍動手的。沉默片刻,他道:“青妍,她……不是二哥的意思!”這件事,并非百里肇的意思,他很清楚。在他想來,百里肇若要對付他,又何必使出這種手段來?!绊矁海阍撁靼?,你若娶了她,從此再無望大位!”蕭后的言語依然冷靜,全無火氣?!按笪??”有些恍惚的笑了笑,百里聿平靜道:“已到了這個時候,母后怎么還會以為兒臣能勝過二哥?”對比自己年長將近八歲的二哥,百里聿一直有著一種近乎孺慕的尊崇。在他的心底深處,他甚至也會去渴望,渴望自己能得到如百里肇當(dāng)年一樣的機(jī)會——不為爭名奪利,而為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無愧于這許多年的所學(xué),證明自己無愧于大周皇子的身份。為了這個,他甚至在自己的書房內(nèi)設(shè)下了沙盤,細(xì)細(xì)推盤演算。然而最終,他卻只能頹喪的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若換了他身在北疆,也許他能守住邊境,但卻未必能取得百里肇那樣的大勝。對于這一點,他也曾經(jīng)頹喪過一段時日。但從頭至尾,他從沒忘記過,百里肇是他的二哥,雖然并非一母所生,但在他心中,卻是他真真正正的兄長。百里肇雙腿受創(chuàng)之后,他也曾為他傷心,為他難受。甚至曾經(jīng)四處奔走,幫他尋訪名醫(yī)。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起,他那一向敬重父皇、謙恭母后的二哥變了。變得冷漠而倨傲,這一點,尤其表現(xiàn)在他與父皇獨處的時候。而他的母后,卻開始有意無意的回避與二哥相處,仿佛是在躲避什么。如此明顯的變化,若說百里聿全看不出來。自是不能,一旦看了出來,他也就都明白了。然而他能做什么呢?母后的這等做法。一旦被公諸天下,只怕不但性命不保,甚至還會連累母族。她是一國之后,自幼喪母的二哥又是一直養(yǎng)在她宮中的,二哥日后若是繼位。她總少不了一個太后之位,可她卻還是這么做了,百里聿知道,蕭后為的不是自己,是為了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除了三緘其口。還能如何?他不是不渴望那個位置……正如石青妍直言不諱所說的那樣,世上所有的皇子都想要登上那個位置,只是有人有實力、有膽量。敢于表現(xiàn)出自己的**;而有些人,無力也無膽。前者,敢于一搏,后者,卻只能悄悄的藏起自己的心思。表現(xiàn)出一副“皇位于我如浮云,我且醉臥花叢中”的模樣。以求不卷入漩渦,至少保住性命與現(xiàn)有的富貴。他渴望那個位置,從前甚至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與自己的二哥光明正大的爭上一爭。可是,這個想法,終于還是不能成真。神思恍惚之中,他聽到蕭后的聲音,清凌凌的如珠落玉盤:“機(jī)會二字,誰能說清!”她從前也以為,大周最終必然是百里肇的。然而有一日,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丈夫已那么顧忌他的這個兒子了。于是,她因勢利導(dǎo),最終鑄就了如今的這個局面。偏頭去看蕭后,百里聿忽然就笑了起來:“母后可知道,二哥的腿……是怎么好起來的?”蕭后蹙眉,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事實上,這個問題的答案,真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笆且驗槎?!”正午的秋陽下,百里聿微笑,笑容純凈,眸光澄澈凝定:“母后,你看……當(dāng)年,你費了那許多氣力,終于讓二哥廢了雙腿,斷絕了繼位的可能??墒撬哪旰螅舱悄恪M了許多氣力,讓二嫂嫁進(jìn)了睿親王府……你以為自己機(jī)關(guān)算盡,可結(jié)果呢?”沒有去看蕭后陡然一片刷白,而后由白轉(zhuǎn)青,再轉(zhuǎn)為赤紅的絕美面容,百里聿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機(jī)會’呵!這兩字,真是變幻莫測,難以揣度!”憶及從前,他與蕭氏兄妹及凌遠(yuǎn)清三人同上妙峰山,而后第一次在別院見到了遠(yuǎn)黛。那時的遠(yuǎn)黛,有著避世的清靜寧然,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甚至以滿面病容,來遮飾容貌。這樣的遠(yuǎn)黛,百里聿可以肯定的說,若非必要,她絕不會表露她堪稱驚世的醫(yī)道造詣。更不會主動摻入大周的皇位之爭中。然而他的母后,卻看上了她,并設(shè)法讓她嫁給了他的二哥。于是,原屬于他百里聿的機(jī)會,就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的消逝。而今,再來妄談什么機(jī)會,豈非可笑得緊。更何況,他的那位二嫂,還有著另外的一重身份。石青妍雖未明說,他也能夠約略猜出,對于南越,遠(yuǎn)黛仍舊有著影響力,而且是不小的影響力。雖然不知道這一變數(shù)會不會給百里肇帶來影響,但他已徹底的不想了。“我喜歡青妍!”他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娶她!至于皇位……那本就是二哥的,不是嗎?”他原以為,自己說出這話的時候,也許會覺得悵然,然而當(dāng)這話真正從他口中吐出,他卻忽然只覺得暢快、輕松,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忽然之間,就消失了。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