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仙地方
那天,離她被賣到花樓,剛好滿一年。
嬤嬤給了她一顆楊梅,笑瞇瞇地對她說,她要走好運了。說罷拉著她的手,就把她送到了一位公子面前。
白子蘇是喜歡吃楊梅的,她高興壞了,一路上都在拿著楊梅小口啃著。她舍不得一口吃掉,一年到頭,她也不能吃到這樣的好東西。
可她不知道,從那天以后,楊梅成了她此生最討厭的食物。
抵死不從的結(jié)果,是她用簪子刺進了自己的脖頸,從窗戶一躍而下。
誰曉得人倒霉起來,死都死不掉。摔到地上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那個悲催的房間居然在一樓。
既然老天賞了一條命,那便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能再白白輕賤了,所以她爬起來,撒腿就往前跑。
滂沱大雨,像是用木桶提了水往身上傾倒一般,雨點子重得厲害,打在臉上生疼。白子蘇的頭發(fā)被雨水沖刷的一團凌亂,濕答答地絞在臉上。
脖子上的血被雨水滌蕩,染紅了一大塊衣襟,那片水紅色就那樣裹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整個人如同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男」怼?br/>
一時間,眼前不是雨水,就是頭發(fā),什么也看不清。甚至連官道上疾駛而過的馬車都沒看到,就被撞翻在地,擦著濕滑的石板飛出去老遠。
“什么人!膽敢沖撞官爺儀仗!找死嗎?”尖利的聲音,隔著轟轟的水聲,刺得耳朵生疼。
官,是官。
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爬起來,跌跌撞撞沖到馬車邊,咿咿呀呀地嗚咽。
車夫氣惱至極,揚起馬鞭就要朝她揮去。
這時候,他掀開車簾。猶如謫仙般出塵的縹緲氣韻,即便是在那樣昏暗的雨天,都明亮的像是天上開了一道口子,特地照徹在他身上。又或許,是他身上的金絲暗紋隨光流動,造成的錯覺。
總之,白子蘇在過往的十一年里,從未曾見過這般華貴,又這般溫潤生光的男子。
她曾在花樓里,隔著花花綠綠的姊妹,見過很多男子,有俊美的,也有儒雅的,卻也不及面前這個人半分。
而他,只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伸出手來,替她接下了劃開空氣的一鞭子。
鞭子在他虎口處留下赤紅的傷痕,她承認她看呆了。
沒有人替她擋過這些,她從有記憶開始就在輾轉(zhuǎn),被賣來賣去,最后被賣來中原。從來沒有人,為她擋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
每個人都是加害者,而他,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那一瞬,她什么想法都沒有,只感覺自己腐爛的靈魂,終于照進了一縷光亮。
嘴唇翕動,良久,她費力吐出一句話:“十文一次。”
說出這樣煞風(fēng)景的話,倒不是她有心為之。而是她來中原的這一年,雖然大概聽得懂中原話了,卻說不利索。
十文一次,是嬤嬤最近每天都教她說的一句話,于是她也就會說這一句。
白子蘇倒是沒想到,他有一天會拿這十文錢來羞辱她。
不過有什么沒想到的呢,她早該悟出了人不可貌相這樣殘酷的事實。
其實她該感激陸文濯的。五年前,被陸文濯帶回陸府后,她沒有再繼續(xù)顛沛流離的生活。陸文濯供她一方小院,供她錦衣玉食,她的生活安穩(wěn)了。
但她也算嘗盡了另一種苦楚,此苦名曰孤獨。
她被關(guān)在那方天地里不得出,見不到什么人,連陸文濯也見不到。陸文濯把她放在那里,隔個一年半載的,才會過去看她一眼。不知為什么,她覺得陸文濯只是來確認她還活著。因為陸文濯并不同她講話。
手腕上吃痛,白子蘇硬生生被他拉回現(xiàn)實。
眼下看著面前不懷好意的人,白子蘇忽然覺得,過去他對她不聞不問,似乎挺好的。總比如今這樣,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fēng)的好。
思來想去,這事還是要怪李為恩,那個不靠譜的浪蕩子!
她靠著翻墻出府,已經(jīng)三年有余了。因著府里沒人在意她,她又摸索出陸文濯來視察的規(guī)律,所以一次都沒被抓到過。
今日這么倒霉,都是因為李為恩背著張允讓,非要給她推薦什么琵琶名師。甚至夸下海口,說是那位名師,住在神仙般曼妙的地方。
好一個神仙地方!
仙得她這個凡人心下冰冰涼。
被捉這一次,以后再想出來,恐怕要難了。
更涼涼的是眼下,陸文濯拖著她,徑直朝二樓雅間去了。
“誒誒誒,你做什么,我溜出來是不對,但是錯不致死吧。有話好好說,人家的小手手被你捏的好疼啊。”白子蘇使出渾身解數(shù)哀嚎。
陸文濯跟沒聽到似的,將她拖進雅間,砰地就將門給關(guān)上了,白子蘇探著頭,死死盯著那門,心里千盼萬盼,盼那兩個侍衛(wèi)進來。
然而那兩個侍衛(wèi)正站在一樓,連二樓都沒準備上。
“景祥,你說方才那女子能行嗎?那么小一只,感覺細胳膊細腿兒的,一折就斷了。”景吉伸著脖子朝二樓張望,一臉擔(dān)憂。
“應(yīng)該沒事。那銷魂散下得雖然厲害,但不會鬧出人命。畢竟下藥的人,是想往陸府送女人。若是女方會死亡,豈不是白白算計了。只是……樓上這個不會死,宮里那個,可就不一定了。”景祥平靜的說。
“下套了么?”景吉神色微變。
景祥嗯了一聲:“主子特地吩咐讓她活一段時間。”
景吉不自覺打了個寒戰(zhàn),沒再說什么。
二樓雅間內(nèi),等了一會,還不見兩個侍衛(wèi)上來,白子蘇徹底死心了。
沒辦法,只能靠自己了。
腦經(jīng)轉(zhuǎn)的飛快,白子蘇反客為主,默默擰了自己兩爪子,擰的眼淚直掉,才一把環(huán)住陸文濯,抽抽嗒嗒地哀戚。
“夫君,你都養(yǎng)了妾身五年了,就算是養(yǎng)只小兔子,也該有點感情了。如今可可愛愛的小兔子不過蹦跶了一下,一不留神兒呀,蹦出兔子窩了。夫君這樣宅心仁厚的朝廷命官,應(yīng)該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草菅人命吧?”
說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抹在了他身上。
陸文濯被她這個舉動整的心火四起,伸手就去拽她的衣帶。
白子蘇嚇了一跳,連忙去護自己的帶子,這一抓,就抓在他的手上。察覺到他的手在發(fā)抖,氣息也不太對勁,這才終于明白過來他什么意思。
方才那十文錢,還以為只是要羞辱她,原來是跟她玩真的?
而且看這人既失控,又強忍自持的模樣,八成是遭人設(shè)計,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