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二中散丑,陳道做戲做得全套,自然不能直接跟找薛向走,還是給胡黎明接走了。走前,陳道借和薛向握手之際,約好在南湖春吃午飯。薛向則把康桐送回協(xié)和醫(yī)院,那主治女醫(yī)生見著薛向就沒好臉色,好一通說教,說得薛向這臉皮頗厚者也險些招架不住,只得閉了嘴,耷拉了腦袋,任她瀉火。那女醫(yī)生許是見光有逗哏,沒有捧哏,這相聲說起來也沒勁,聒噪了半個小時,總算歇了聲。那女醫(yī)生剛走,大紅臉兒馬棟梁到了。
    “薛同志,您點點,一共兩萬七,百草廳新上任的熊瞎子按特級價位給的。要我說,這老小子完全就該直接給湊個整,要是沒您這一攪……幫手,他熊瞎子能混上正主任?還不是被王成家那倒霉蛋壓得死死地。”馬棟梁這會兒的豬頭臉消腫了不少,雖未打繃帶,還擦了一臉的紅藥水,真正一個紅人。
    見著朝思暮想的錢財,薛向大喜,此至漢水,一波三折,不正是為著它么9好,收益不錯,遠(yuǎn)朝他的預(yù)期。有了這近三萬塊錢,他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這回,薛向見著馬棟梁,臉色好了不少,病房不便抽煙,就起身給他倒了杯水,招呼他在病房坐了,閑話。
    二人剛沒說幾分鐘,就聽見敲門聲,薛向起身,開門一看,來者竟又是三個熟人:江漢省人事廳軍轉(zhuǎn)干部安置處處長蘇星河、荊口地區(qū)人事局局長洪天發(fā)、省人事廳綜合管理辦公室主任科員劉勇,正是陪他初下快活鋪的三人。
    三人大包小包提了不少,進門便往床頭桌奔去,奶粉、蜂王漿、阿膠掏出了一堆。蘇星河站定,便開了腔:“薛老弟真不夠意思,來了漢水,竟跟外人似的,躲著不見,真讓老哥我寒心,大家伙兒說說。像他這種行為,該怎么辦呀?”
    洪天發(fā)和劉勇湊趣喊道:“罰酒三杯！”
    薛向拉著眾人落座,對洪天發(fā)笑道:“罰,該罰！罰酒我認(rèn)下,不過,這蘇處和劉科身在漢水我倒理解,怎么你洪大局長也在此處?”
    洪天發(fā)摸著亮堂的額頭,笑道:“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我敲在人事廳開會,就聞聽老弟你的威風(fēng)啊！這不。就和老蘇、小劉趕了過來。”
    薛向齊道:“我有什么威風(fēng)。莫非你們說的是早上在十二中廣場上的事兒?那點小事兒。都傳你們那兒去了?”
    “小事兒！薛老弟真是好口氣,這事兒何止是我們知道了,省革委粟主任都拍桌子啦。”接話的是李勇,一張瘦臉。說得眉飛色舞。
    薛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連馬棟梁也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灼灼盯著劉勇,急著聽他報料。
    劉勇在人事廳,屬于基層領(lǐng)導(dǎo)。這基層的風(fēng)聲往往傳得最快,薛向到漢水的消息,也是他透露給蘇星河和洪天發(fā)的。見薛向好奇,劉勇也不賣關(guān)子,當(dāng)下將所謂的頂級秘辛說了一遍。
    原來。薛向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李逵和王金平扒光了,吊在廣場上的旗桿上,可以說幾乎是能和六十六年前,在漢水爆發(fā)的那次偉大的起義產(chǎn)生的轟動性相媲美。那次起義雖是震驚天下。初始在漢水也沒多大影響,畢竟當(dāng)時,革命黨哪年不鬧騰幾回;可薛向這回簡直是破二十年之沉悶,開一時風(fēng)氣之先河,將四九城的潮流引進給了漢水人民。這會兒,再也沒有比這種整人的手段更令沉悶的市井熱血沸騰了,片刻功夫,便傳遍三鎮(zhèn),省革委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當(dāng)時,便有人把消息報給了江漢省革委主任粟愛國,說是荊口地區(qū)快活鋪公社的一個干部做下的,這種搞法簡直是活土匪。哪知道粟愛國當(dāng)下就拍了桌子,大罵說,老子參加革命前就在太行山當(dāng)土匪！土匪怎么了?土匪不比那兩個被吊在旗桿子上的白毛豬強?土匪還知道明刀明槍的干,哪像這兩個龜孫子,專朝女學(xué)生下手。我看收拾得還不夠,對這種犯罪分子就得往死里整。要不,好人怕壞人,這還要得?聽說這幫犯罪分子都成了組織,這是要干什么,這是要給紅旗換顏色啊,不往死里打擊還行?
    粟愛國革命生涯本就傳奇,由土匪成了一省革委主任,性子卻一點沒變,還是火爆異常。粟愛國資歷老,脾氣大,這江漢受快就被他整成了一言堂。由粟愛國口中說出了“犯罪分子”、“換紅旗”,這王金平和李逵,以及有他倆這種坑爹兒子的王成家、李達的命運就不問可知了。
    ……………
    薛向聽完李勇傳奇演義般地講述,也驚得直拍額頭,暗道聲魯莽。不過,這會兒,薛向也無暇自譴,先給眾人做了介紹,看看鐘點,已到了午飯時間。方才,蘇星河便引出了罰酒的話題,中午一餐飯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的。可他還有陳道的飯局要應(yīng)付,索性就合二為一,一起聚聚也是不錯的主意。畢竟這種整合關(guān)系網(wǎng)的飯局,誰都是樂見其成的,即使陳道已無須編織這種層級的關(guān)系網(wǎng),但薛向料定他還是樂意給自己這個面子的。
    薛向先招呼三人稍坐,便進了隔壁房間,和鄧四爺三人打個招呼,說中午飯已經(jīng)給他們定好了,會送到房間,他有應(yīng)酬得先出去。這三位忙著享受這睡一刻就少一刻的雪白大床,竟是頗為不耐地?fù)]揮手,反將薛向給打發(fā)了。
    薛向又折回房間,交待康桐好好休息,有事兒就扯床邊的拉繩。又是一番細(xì)細(xì)交待,薛向才領(lǐng)著眾人直奔南湖春而去。他雖不知路徑,有蘇、劉二位地頭蛇,哪會搞錯。眾人上了蘇星河開來的吉普,一支煙的功夫,南湖春就到了。
    南湖春北依磨山,背靠南湖,依山傍水,風(fēng)景秀麗,在漢水市也是首屈一指的市直屬飯店,雖未打著階級的標(biāo)簽,可非廳、處一級也是恕不接待的。這次是陳道請客,他訂的飯局,自然不存在這個問題。先前,聽薛向報了南湖春,蘇星河等人還怕他不知深淺,到時進不去,那就落了面子。幾人便委婉地說換個地方,自家兄弟吃飯,熱鬧開心就好,不必那般隆重。M.
    薛向不知道眾人有這般顧慮,直說是還有朋友未到,他不過是借花獻佛。眾人這才放下心來,又開始思忖薛向的朋友是何妨神圣,一想到薛向是京中來客,陡然興奮起來,對來人起了十分好奇。蘇星河等人一直沒有打聽、也從未試探過薛向的來歷,倒是暗里按著他的姓氏回溯過廄姓薛的高門大戶。可是總也找不到能靠著譜,挨著邊的,好在三人也不是眼皮子淺的。畢竟薛向下來時,那姓胡的好似是某中組部副部長的機要員,姓胡的對他尚且小意十分,這薛同志定不是一般人物。這回,眾人終于要接觸到薛向的交際圈子,哪里能不激動！
    蘇星河雖是處干,卻是一直在湖口區(qū)辦公,這首義區(qū)的南湖春,雖是久聞大名,卻是第一次進入。余眾人等,只有洪天發(fā)和蘇星河平級,不過他久在地區(qū),也不可能有機會領(lǐng)略這傳說中的南湖春。眾人今天倒是托了薛向的福,進得門來,便呆住了,這南湖春布置得實在是太,太,太超標(biāo)了,幾乎嚇得蘇星河等人轉(zhuǎn)身欲逃。
    薛向見了也是連連皺眉,這規(guī)格快趕上他曾進過的大禮堂了。屋宇高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等等所有可以形容豪奢的詞匯,用到這兒都不算過分。薛向一踩上那厚實的地毯,便覺墜入了云端,竟比許子干辦公室的那條還厚實;五百多平的大廳,吊了十多個水晶吊燈,大中午的,竟也亮著;雪白的墻壁,精美的油畫,隨處可見的真皮沙發(fā)……眾人都看得傻了,連一直喘著粗氣的洪大胖子,這會兒,也收斂了氣息,生怕鬧出了響動。
    眾人剛踏上地毯,便有人過來驅(qū)趕薛向。倒不是那工作人員勢利,實是薛向這身乞丐裝和這金碧輝煌互為映襯,怎么看怎么礙眼。哪知道那工作人員剛說了幾句,便有個紅臉漢子從左側(cè)過道追了出來,對著薛向便問“是不是荊口來的薛同志”。薛向點頭認(rèn)下,那人陡然變了臉色,對著先前驅(qū)趕薛向的工作人員,就是一陣喝叱。薛向自不會多生糾結(jié),況且自己這身打扮,也實在夠嗆,便出言替那人說了幾句,算是化解了這場小風(fēng)波。
    那人領(lǐng)著薛向一眾便進了一個靠湖的雅間,雅室不大,二十平的樣子,布置得卻清新雅致,一應(yīng)擺設(shè)皆是以小、巧、精為主打。臨窗設(shè)著一張紅木八仙桌,坐此處上吃飯,便可盡覽煙波浩渺的南湖,當(dāng)真是神仙似的享受。
    薛向剛招呼眾人落座,那人便捧著一套茶具進來,同來的還有兩名面容娟秀的烹茶師。待二人耍開烹茶的手藝,薛向才知道遇上了傳說中的功夫茶。一盞茶未飲盡,陳道便到了,同來的竟還有胡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