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顧景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兩個人身上,緩慢地眨著雙眼。大部分人在憤怒地時候都會口不擇言,這樣的話來得可比酒后真實的多。
古棱顯然不會是那少一部分。
更何況還是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地方。
“不,不,”古樂兒被顧景看得心驚,“顧景,顧景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我…”
我是為了你啊,我是為你啊。
“當(dāng)真沒有半點私心么?”顧景輕描淡寫地向古樂兒投過去一眼,“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敢說?為什么不敢當(dāng)著我的面說出來?見到我,怎么還就要跑?”
我不知道怎么說,可是我都是為了你。那些人對你那樣,我就是,就是不平。古樂兒張著嘴,惶恐又無助,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封住了她辯解的能力。
明明你也能感覺出來吧,到了東辰,更加輕松。
不用再殫精竭慮地平衡各方,不用再宵衣旰食地處理政務(wù)。那些虛虛假假的關(guān)心,那些無處不在的試探,都消失了。
還有一直壓在你身上的,嗜血殘忍的謊言,也不會再有人提起。
在東辰?jīng)]人在乎那些過去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恨你入骨。你可以很輕松地過上全新的生活,可以很輕易地甩下別人強加給你的包袱。
而你也不需要有過多的負(fù)擔(dān),因為那是他們先拋棄你。
東辰的要求有是多過分誰都清楚,一國的攝政王怎么能去他國當(dāng)質(zhì)子?可是當(dāng)你走過街頭巷尾的時候,真的有人會為你提出抗議么?
他們認(rèn)為你是罪惡的,是他們迫于皇權(quán)不得不屈服的對象。
你的兄弟煽動民眾,鼓動他們將你趕去別國;你的侄子作壁上觀,害怕你失去制衡對他下手。
況且這不是你默認(rèn)的么?不然那些卑鄙小人怎么可能將你趕出你生長的地方?
我只是想讓你過的輕松一點。順應(yīng)你的愿望。
這是為你好啊!
“你的那些不過是你自己的一廂情愿,所有都是你的一廂情愿。”顧景的眸子暗沉無光,層層疊疊的黑云在小小的瞳孔里,擋住了那下面的東西,“不過是打著本王的旗號,你何曾知曉本王的意愿?”
“顧景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出乎意料,古樂兒還沒有反應(yīng),古棱先跳出來,“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有什么資格說樂兒?啊?如果不是你無能,樂兒怎么可能遠(yuǎn)嫁?我呸!你先管好你自己,再來管我們!”
“本王至少沒有叛國。”顧景將視線轉(zhuǎn)到古棱身上,嘲諷地挑起嘴角,“多說無用,本王走了。”
說罷,竟是一揮袖,直直走了。
顧景走得著實瀟灑,臨轉(zhuǎn)身的那一眼將更是將氣勢洶洶的古棱逼退好幾步。
表面上波瀾不驚容易,內(nèi)里若是也要求是這個樣子,可就純屬在為難人。顧景強撐著,一步一步地向著暫歇的地方走回去。
莫谷塵上前攙扶的手還沒伸到一半,又停住。
顧景偏過來的眼里露著抗拒,一瞬間莫谷塵仿佛看見當(dāng)初還是少年的顧景坐在床上,微微抬起的眼簾也是如此。
他跪在名貴的絨毯上表露忠心,少年坐在床上,無悲無喜。像是隔著一處深谷,他向?qū)γ嫱ィ灰姷囊黄d延不絕的濃霧。
和霧里影影綽綽的人影。
他實在顧景父皇彌留在人間最后一個夜晚接到的命令,他從此不再隸屬于青魚衛(wèi),也不必再成為暗處的刀刃,隨時準(zhǔn)備捅進(jìn)什么人的心臟。
他會是一個皇帝給予他的一個孩子最后的一絲溫情,作為護衛(wèi)守在新主子身邊。
在謝過皇恩后,莫谷塵便啟程了。
皇帝對顧景的寵愛連他們這種殺手都曾耳聞,莫谷塵無父無母,是僧人在寺廟門口發(fā)現(xiàn)的他。后來埋在寺內(nèi)的暗樁見他是個學(xué)武的料子,便將他送進(jìn)了南夏的皇宮。
莫谷塵對最初的那個寺廟沒什么印象,隱隱知道那是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進(jìn)了皇宮,他也便失了被父母尋回的渺茫的機會。
不過還好,他生長的地方都是孤兒,他并不是什么異類。
所以他想象不出受盡寵愛是什么樣子,勉勉強強能依照出任務(wù)時短暫的見識勾勒出些許輪廓。
應(yīng)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孩子。
雖然在民間的十五歲已是能娶親生子,但是對于皇家而言,還是個稚嫩的少年、稍大的孩子。
更何況還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人。
或知禮守節(jié),或飛揚跋扈,反正與他不是一路人。
他們的第一面應(yīng)該是那個少年從高處丟下的一個眼神,包含著上位者的尊貴和矜持。
卻不想是托生深淵的注視。
“來殺我么?”少年的臉藏在搖晃不止的陰影里,一雙形狀好看的眸子死氣沉沉,埋葬所有途徑的光線,“我不能死。”
莫谷塵以為自己想錯了,他們本來是一樣的人。
后來才在日常中漸漸明白過來,他沒想錯。
他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
顧景比他更狠心也更柔軟,他們從來都不曾一樣的人。
但是王爺?shù)降赘菚r候不一樣了,比如這次,狀態(tài)肯定比那時候強。
“王爺,”莫谷塵這么想著,一邊伸出手試圖扶住顧景。
顧景沒反對,順從地讓莫谷塵攙住自己,然后順理成章地將身體的重量全壓在莫谷塵的手臂上。
“朕的輪回路上,怎么能孤零零的一個人走呢?”
誰要和你一起走?
你本來就應(yīng)該一個人!
顧景再睜開眼時,他身上壓著被子,雖然看不見外邊的天氣,也能感知到是一個好的天氣。
顯然跟自己閉眼前是兩個時段。
耳邊穿來書寫的聲音,間或中夾雜著些許翻紙的聲音。
他無聲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還是中途休息的驛站,而不是行宮。
自己這是昏了幾日?
顧景動了動,準(zhǔn)備翻身起床。
看一看究竟是誰在他這里處理公務(wù)。
沒成想翻過去正對著一扇屏風(fēng),直接將人擋了個結(jié)實。
不過自己翻身的動靜好像是被人聽見了,取代書寫聲音是那邊人的走路的動靜。
“王爺你醒了可不是時候。”越過屏風(fēng)是張熟悉的臉,慣常笑著的鳳眸如今更是填滿笑意,“我剛剛讓人將飯撤下去。”
顧景起身的意愿頓時跑了無影無蹤。
白佑瀾啊。
起什么身,就這么躺著就挺好。
“悠著點,我扶你起來。”白佑瀾沒在意顧景瞬間改變的心思,顧景半躺前還給他塞個軟乎乎的墊子,“那個小孩反復(fù)強調(diào)說王爺最喜歡用這個墊著,就順手塞過去了。”還從一旁遞了個茶杯給他。
“也不知道能不能喝茶,先用白水對付著。”沒給顧景接話的機會,白佑瀾幫他壓完被子后,“我去讓他們把大夫請來,再將中午那道魚湯熱熱,煮些粥來。”
“小孩去廚房盯著藥了,那個一直查刺殺的人,剛出去不到半個時辰。”白佑瀾一邊往外邊走一邊給顧景解釋,“王爺,你這是惹了什么麻煩回來?前幾天刺殺你的人都快把房檐踩碎了。”
顧景喝著水默不作聲,聽著白佑瀾細(xì)細(xì)囑咐著守在外邊的青嵐。白佑瀾聲音比平時低些,他聽的不算真切。
“我昏了幾日。”等那邊沒了聲息,顧景趕在白佑瀾之前開了口。
“也就十幾日罷了。”白佑瀾取過喝干的杯子又添上一杯,“刺殺是前天才停下,賊心不死地來這么多躺,怕是跟王爺你有深仇大恨。”
“恨我的人不少,能恨成這樣的人可就只有一個。”顧景搖搖頭,“不會是他。”
顧旻吃了幾次虧可就沒在派人送死了。
“我說也是,王爺來此還不足一年,哪能惹這么大仇家?但是那位莫谷大人不肯信,非要將可疑人選都查過來一遍。”白佑瀾坐在床邊的小凳上,兩條腿長長的伸出去,“我問也不肯說,也不是沒動過私下里查的心思,只是我的人只能查出他在調(diào)查顧旻那邊。”
“太子為何會留在這里,不應(yīng)是在行宮么?”顧景不動聲色。
在這里見到白佑瀾,對他而言實在是不可思議。
他想過自己若是昏迷多日,東辰帝會留誰在這里。
可能是白佑瀛,也可能是哪個不大不小的官員。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白佑瀾。
哪怕是白佑澄,都比白佑瀾的概率更大。
白佑瀾又不是無事閑人,他跟這位也沒有什么私下的交情。兩個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更何況他們還都是一類人。
顧景覺得,白佑瀾不可能為他留下,卡在這么個地方。
既不好了解京城事項,也不好處理朝堂是非。無論消息傳遞的再快,也總會有時間差。
弊端不少。
“說來話長。”白佑瀾耳力比顧景好些,“等大夫把完脈,王爺,咱們有很多話要說呢。”
幸虧自家父皇是準(zhǔn)備去避暑,將朝堂帶了過來。不然光憑他自己,還真不好下決定。
有沈長清,就容易多了。
許幸言混在隊伍中走了,眼下應(yīng)該跟沈長清在一起。好在不管暗地里想害顧景的是誰,也阻擋不了東辰帝明面上留下了御醫(yī)。雖然在太醫(yī)院里的醫(yī)術(shù)算不上第一,但勝在是白佑瀾這邊,顧景的癥狀又算不上是什么疑難雜癥。
把完脈后按例叮囑幾句,大夫便退下了。
“大夫說可不能耗損心力,王爺可還要再問?”白佑瀾反手將門一關(guān),走回桌前的小凳。
“只怕太子不說,才叫人耗損心力。”顧景抿抿嘴角,微微調(diào)整一下姿勢。
“我留在這里不過是為了讓人心安。再說朝堂那邊有人替我看著,如今不過是負(fù)荷重了些,想必不會有事。”白佑瀾將七八成滿的瓷杯放到顧景手里,“這里離京城算不得太遠(yuǎn),縱然有人想搗鬼,也得顧忌著些。”
“太子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讓當(dāng)今皇帝都要帶著整班人馬出行,來給別人騰出地方施展拳腳。”茶杯溫溫?zé)釤岵⒉粻C手,顧景雙手捧著,“這太子之前可并未跟我說過。”
“自然是我那好父皇發(fā)現(xiàn)他掌控不了我。”白佑瀾面上帶笑,這笑里卻像淬了毒,“先前他覺得若是動起真格,我再不服也要拜倒他腳下。結(jié)果前陣子發(fā)現(xiàn),再不動手,死的就是他了。”
“可怎么看,這幾年風(fēng)頭在上的是太子吧?”顧景歪著頭,有點無賴地討教。
“王爺既然心里明白,何必再問?”白佑瀾失笑,“到底是他是皇帝不是我是皇帝,他愿意讓步不代表沒有對付我的方法。我若是真將他逼急,他怕是寧愿用東辰的未來跟我拼一把。”
“看來太子這下才是站了上風(fēng)。”顧景啄了一口水,“只是還沒站穩(wěn)吧。太子可當(dāng)真會忽悠人,當(dāng)初我可是以為太子能穩(wěn)穩(wěn)壓皇帝一頭。”
“必要的謊言是被允許的,不然怎么能讓王爺答應(yīng)?”白佑瀾沖顧景眨眨眼,“不過穩(wěn)壓還是差些,不然我這些時日也不會安分守己。幸虧還有個好弟弟,替我分了些關(guān)注。”
“血濃于水,太子這樣利用,就不怕六皇子記恨于你?”顧景揚起一邊的眉毛。
“他的記恨,有什么用處呢?連跟我魚死網(wǎng)破的實力都沒有,記恨又有什么用處?”白佑瀾悄悄靠住床邊,“本來想放過,可誰讓他不爭不搶的過來這么些年,突然起了不該有的想法。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太子心狠。”顧景嘆了口氣,“本王佩服。”
要是他也有這份心,南夏哪里還會有那些傳言?
“我也想不心狠,可除了這樣還能怎么做?”白佑瀾扯扯嘴角,“跟他們一樣不爭不搶?看著白佑澄坐上皇位?我做不到。我不遜色,憑什么要給一個孩子讓路?我若是讓了,我的野心算什么?我外祖的種種謀劃算什么?我母妃的命算什么?”
“…說的也是,沒能力就算了。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讓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顧景咬緊嘴唇,伸手小心地握住白佑瀾微涼的指尖。
那只手起先掙扎一下,卻又猶猶豫豫地安分下來。
“太子怎么會在這里?”兩只手的溫度漸漸相同,顧景給自己猛地灌了一口水,倉促問道。
“刺殺的人太多,不如我在這里盯著。”白佑瀾拿過水壺,“讓他們集中下人手,省得分了心。王爺,再揚也沒水了,壺在這兒呢。”
“哦…”顧景鎮(zhèn)定地將杯子遞給白佑瀾,“是不是到吃藥的時間了?”
“等等,還差兩刻鐘。王爺吃藥倒是順暢,不讓人費心。”白佑瀾也不伸手接,就著顧景的手就把水往里倒,“別說,不過幾天不在京城,就有人忍不住了。”
“吃多了就好了,再怎么不想吃,也是要活著的。”顧景本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結(jié)果剛有這個念頭,白佑瀾就反手把他的手掌都壓住,“不然人家還有等你回去,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
“他們是終于開竅了,留守京城的京金衛(wèi)跟京羽營,柳瑞那個老家伙都接觸了。”白佑瀾戲謔地瞄了顧景,將水壺放回原處,“老家伙胃口挺大,想一下全吃了。”
“想動武。”看來是覺得按照平常的套路,他們比不過白佑瀾了,顧景稍稍偏頭,避開白佑瀾的視線,“看來太子已經(jīng)掌控了其中一個,怪不得皇帝要提防。”
要是兩個是白佑瀾的人,東辰帝也就別想著動什么腦筋,乖乖壽終正寢就好。
“他只是看見我跟這兩個領(lǐng)頭的人聯(lián)絡(luò),起了疑心。”白佑瀾扭頭看了眼四周,神神秘秘地把頭探過來,鼻尖跟顧景的臉不過一寸之距,“他可不知道京羽營,已經(jīng)是我的了。這可是我保命的東西,王爺莫要往外說。”
不往外說可以,你先把頭給我拿開!
顧景在白佑瀾湊過來的一瞬間全身肌肉緊繃,恨不得將白佑瀾一掌推到屏風(fēng)那里。可是兩只手都沒空。
臉上好癢,白佑瀾的幾根發(fā)絲垂落在顧景臉上,隨著白佑瀾的呼吸浮動。
想把他揪禿。
離本王遠(yuǎn)點啊!說完了就滾開!
本王要生氣了!
就在顧景是給白佑瀾肚子一下還是用水潑他的臉中間猶豫不決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
“王…”繞過屏風(fēng)手里還端著粥的莫谷塵這一句王爺死死卡在嘴邊說不出來。
據(jù)莫谷塵事后回想,當(dāng)時他是想直接拔劍把白佑瀾捅個透心涼的。
門口被嚴(yán)重刺激的莫谷塵:那個誰,離我家白菜遠(yuǎn)點!
成為那個誰的白佑瀾:背后一寒。
被莫谷塵嚇到既給了白佑瀾肚子一下又潑了他一臉?biāo)念櫨埃后@嚇。
門口看門的青嵐:不賴我,我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