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白佑瀾的恢復(fù)不慢,一是他還算有武功底子,二來也沒什么他特別操心的事。只是原本規(guī)劃好的各項事宜被迫中止,不得不推遲執(zhí)行。
沒關(guān)系,他還有沈長清這位勤勤懇懇認(rèn)真工作的臣子。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安撫謝老丞相。
謝老丞相得知自己外孫跟顧景在一起后,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幸虧白佑瀾攤牌的時候早有準(zhǔn)備,帶著許幸言現(xiàn)場施針,把老人家這口氣順了過來。翁逢弘見老友這樣,連扯帶罵地把白佑瀾趕出屋子。
轉(zhuǎn)身想寬慰受到刺激的老友,一扭頭就對上了謝正微別有深意的眼。
翁逢弘一咂摸,得,叫人看出來了。
看出來就看出來吧,白佑瀾總歸也是自己看著長大,之前答應(yīng)過給白佑瀾當(dāng)內(nèi)應(yīng)。他一代大儒,總不能食言啊。
白佑瀾立在外邊老老實實聽了這兩個老人家爭了三個時辰也沒爭出個所以然來。
最后還是翁逢弘記掛著白佑瀾,怕他不肯走再傷了身體。尋個由頭出來把人趕出去,讓他趕緊回去給謝老丞相寫封情真意切的信。
先讓人把氣消了。
自己則又回去跟謝正微掰扯這事。
白佑瀾回去飯都來不及吃,沖進(jìn)書房提筆磨墨。許幸言不著急,慢慢悠悠地晃蕩到書房,一看,白佑瀾光拿著筆,紙上沒寫半個字。
許大夫磕著瓜子往桌子上一坐,說反正你也寫不下去,來來來,陪我嗑瓜子。白佑瀾伸手抓了一把,愁眉苦臉地跟著磕。
磕著磕著白佑瀾磕不動了,手心里剩下的瓜子全掉了地上,抓著頭發(fā)問許幸言我這事是不是挺混賬的。
許幸言心疼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無辜瓜子,扒開白佑瀾的頭發(fā)說何止是混賬,我要是謝丞相我得把你打個半死。但是你也不能牽連禍害無辜的瓜子啊,你瞧瞧你這是扔多少。別拽了,你再把自己整禿了擔(dān)心顧景不要你。
“你說的這是什么東西。”白佑瀾翻了個白眼,癱在桌子上,“顧景才不會不要我。話說你就不驚訝?”
“驚訝啊,怎么不驚訝。”許幸言把瓜子皮小心地堆在隨手扯的一張紙上,“好好的兄弟袖子突然斷了,怎么可能不驚訝。但是這事吧,驚訝過去也就完了。你這袖子又不是對著我斷的,還不如嗑嗑瓜子看你怎么處理呢。”
“能不能不三句話離不開瓜子。”白佑瀾抓了幾顆往許幸言臉上扔,“你腦子里除了瓜子還有別的么?你就不想勸我改邪歸正?當(dāng)初白佑汶那么多人輪番上場,但凡跟他關(guān)系密切的,心腸好的堵著他整日整日地勸。你就不說兩句?再說我這事宣揚出去,你就不怕別人利用然后遭到被人打下深淵?”
“我還喜歡話本子啊,又不是只有瓜子。”許幸言吐出瓜子皮,“我勸你干啥?你喜歡顧景又不喜歡我,閑著沒事還不如去伺候我的寶貝兒們。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但就算你一時沖動啥都沒想就跟顧景挑明了。你倆現(xiàn)在都膩歪這么長時間了,你肯定把后續(xù)都安排好了。”
“不然沈長清也不至于連長風(fēng)都沒空搭理,導(dǎo)致這倒霉孩子天天禍害我的寶貝兒們。”許幸言忿忿不平,“回頭我就給他下點藥。”
“你可收著點。”白佑瀾警告許幸言。
“知道知道,你現(xiàn)在不就是謝老丞相這邊過不去么。”許幸言對著白佑瀾清清楚楚地翻白眼,“急不得急不得,老丞相擔(dān)心你回頭皇位坐不穩(wěn),你就坐穩(wěn)給他看唄。他擔(dān)心啥你解決啥,你總不能指望明天他就過來拍著你的肩說你跟顧景好好處著,我已經(jīng)完全同意了。”
“是個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你得去想啊。老這么著不是個事。”許幸言拍拍白佑瀾的肩, “實在不行你跟顧景說說,你、顧景、沈長清三個人總能想出個法子吧?再說還有翁老爺子幫著你,怕個啥。”
“也是,”白佑瀾爬起來,結(jié)果一看面前空白的紙又啪得趴回去,“這可怎么寫?”
“我哪知道,”許幸言手一撐從桌子上下來,抓了滿滿一把瓜子糊到白佑瀾臉上,“你慢慢想吧。”
他可要回去看話本子了。
他可不摻和這事。
白佑瀾這邊發(fā)愁怎么才能讓謝正微接受顧景,顧景這邊也被顧旻接連不斷的消息催的冒火。
“王爺,真的不給顧旻回話?”莫谷塵手里拿著一堆紙條無奈嘆氣,顧旻也是死心眼,明知道王爺不可能回去還這么多事。
“不回。”顧景耐著火氣,“他是覺得我腦子出問題還是怎么回事?先是問我為什么叛國,然后又催著我回去,真怕我不知道這是他的陷阱?”
說完扭過頭擺手讓莫谷塵出去,拒絕的態(tài)度擺了十成十。
莫谷塵捧著一堆紙條出去銷毀。他倒是覺得事出無常必有妖,問題是這位也得給個理由說法。就這么憑空質(zhì)問,他就是想勸顧景也找不到理由。
兩人都不順,見面時都是眉宇間雜著愁意或者怒氣。偏生兩人還不敢多問,只怕涉及到對方的機密,毀了微妙的平衡。
沈長清覺得白佑瀾這樣一味逃避不是問題,橫在兩人之間的家國必須要給個說法。然而問題就在于他也沒有什么主意。
莫谷塵這邊連說的機會都沒有,盡管看著顧景患得患失地難受,卻也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讓顧景把南夏放之腦后的話。至于讓顧景跟白佑瀾不相往來,莫谷塵更是張不開嘴。
他看得清楚,顧景是真的喜歡白佑瀾。
喜歡到他可以暫時將他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放下,只是專心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
再加上之前受的傷引發(fā)了舊疾,顧景見到他便著急上火。莫谷塵心疼,卻也無能為力。
大火星偏西向下行,天氣轉(zhuǎn)涼。在行宮待了一整個夏天的東辰帝,準(zhǔn)備回京了。
回京路上,顧景掀開車簾向外探了一眼。
“沒想到快來這里一年了。”顧景放下簾子,“事情還真多,八月十五那天白佑瀾約我燃燈。莫谷,那時候你的傷應(yīng)該好了吧?”
“看情況,書里夾著紙條?”莫谷塵問道。顧景上車前一個小侍從急匆匆趕來,遞給顧景一本話本。只說是太子讓送過來的。
“沒,直接在第一頁寫了。”顧景把書遞給莫谷塵。一行字寫得龍鳳鳳舞,還特意留了私印,生怕顧景不知道是他寫的。
惜福張張嘴,把話咽了回去。離八月十五還有一月余,這一月多的日子,幾乎每天都安排。
感情真好啊。
合上書,莫谷塵看著顧景:“王爺,你不覺得…”
不覺得你們現(xiàn)在這樣,太過急切了么?像是酩酊大醉后急匆匆地沉淪。
“每一寸光陰都是偷來的,莫谷。”顧景低著頭打斷他的話,手指無意識地畫著凌亂的圖案,“我們比誰都清楚這樣的光陰是偷來的。”
所以才要趕在一切結(jié)束之前放縱,享受度過的所有光陰。
他們之間的分歧無法泯滅。
他做不到看著南夏覆滅,白佑瀾也割舍不了他的理想。
趕著徹底決裂的時間到來之前,把想完成未完成的事都做一遍。這樣哪怕接下來的年歲是灰暗陰冷,他們隔著家國山川。
還有些許溫暖的回憶。
這就足夠了。顧景想,這就可以了。
他可以靠著短暫的回憶度過寂寥的歲月和抵御蝕骨的思念。
趕在一切結(jié)束之前。
“誰也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會變成敵人,但是我們都清楚自己遲早會立在彼此的對立面。”顧景低低的聲音清晰無比,莫谷塵閉上眼,只覺得蒼天無眼世事無常。
或許明年,或許明天。
他們就不再是親密無間的愛人,而是拔刀相向的敵人。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所以,要趕在一切結(jié)束之前。
南夏。
“來人,去喊程怡。”顧旻負(fù)手而立,對著皇宮的方向,“皇上,莫怪我無情。”
我已經(jīng)給足了顧景機會。
幾日后,東辰。
“你說什么!”顧景聽完暗星報上來最新的消息,猛地起身,拂落了大半棋子。原本黑白交織的棋盤上頓時空出大片空白,白佑瀾手里尚捏著一顆圓潤的棋子。
“暗星,再說一遍。”顧景狠狠閉了閉眼,勉強穩(wěn)定下自己的聲音,“再說一遍。”
“沒事,沒事。”白佑瀾扔掉手中的棋子,起身攬過顧景的肩膀,把人摟在懷里。
暗星立在幾步遠(yuǎn)的地方,面無表情:“王爺,太后駕崩了。皇上的旨意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了。”
顧景跌進(jìn)白佑瀾的胸膛,仰頭閉上了雙眼。
顧燁的母親死了,怎么會死?明明他走的時候還有力氣來他府上冷嘲熱諷,在東辰時也未聽聞她染上過什么病癥。
怎么突然就,死了?
白佑瀾攥住顧景發(fā)抖的手,驟加的力道喚回了顧景的神智。
他側(cè)過頭,撞進(jìn)了白佑瀾的眼里。
時間到了。
顧景掙脫白佑瀾的懷抱,跟他面對面站著。雙手捧住白佑瀾的臉,顧景盯了一會,帶著一股決絕的決心,吻上了白佑瀾的嘴唇。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接吻,也許也是最后一次。
顧景吻的并不溫柔,甫一上來就磕到了白佑瀾的牙。任由疼痛蔓延開來,顧景撕咬著白佑瀾的唇瓣,白佑瀾便如數(shù)返回去。
直到兩人的嘴里都泛了血腥氣。
開始的是顧景,結(jié)束的也是顧景。
他推開白佑瀾,舔了舔滲出的血液,眼圈發(fā)紅卻并無半滴淚水。
“太子殿下,”顧景笑著,溫溫和和、客客氣氣,“本王尚有要事,告辭了。”
“孤就不送了。”白佑瀾也笑著,并不失禮,“王爺慢行。”
一如初見。
太子府。
“我還以為你會挽留一下。”許幸言溜達(dá)到白佑瀾身邊,“磕瓜子么?”
“你哪來得這么多瓜子?”白佑瀾抓了一把,“留不住的。”
他們心知肚明,留不住的。
“長風(fēng),”一把瓜子磕完,白佑瀾將瓜子殼隨意扔下,“今晚你去福王府,跟著顧景回到落華。”
莫谷塵身上舊傷未愈,而這明顯是個局。
“是。”長風(fēng)低頭,短短地應(yīng)了一聲。
福王府。
白佑瀾把消息封鎖了。顧景看著黑色的天空,笑了出來。
封鎖又有什么用呢?
“王爺,”莫谷塵推開門,“長風(fēng)來了。”
顧景扭過頭,看見在和莫谷塵站在一起的長風(fēng)。
“太子讓我跟著王爺回落華。”長風(fēng)神色未動,簡單地重復(fù)著白佑瀾的命令。
“那就留下來吧。”顧景笑得更開心,“莫谷,你去太子府吧。卡著時間。”
“是。”莫谷塵低頭,短短地應(yīng)了一聲。
兩日后,使節(jié)進(jìn)京。
顧景進(jìn)宮辭行。
東辰帝看著跪在下邊的顧景:“朕準(zhǔn)了。”
“謝陛下。”顧景彎下腰,磕頭。出宮的時候,顧景和白佑瀾在宮門相遇。兩人對視一笑,點頭示意。
然后錯身而過,再無交集。
一進(jìn)一出,像是此生所有的緣分,都只在這一個擦肩而過。
其實本來,也就是擦肩而過。
當(dāng)晚福王府打點行裝。
次日,顧景離京。
白佑瀾請假在府,并未送行。只是端起酒杯,沖著城門,遙遙地敬了一杯。
“怎么不去送行?”白佑瀾正一口一口慢慢喝著酒的時候,謝正微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翁逢弘立在一旁,并不出聲。
白佑瀾對著謝正微挑起一抹笑,笑中并無半分陰霾。
“外祖,”白佑瀾端著酒,“我好難過。”
謝正微拿過酒杯放好,抱住白佑瀾。
就像兒時夢中驚醒時一樣,白佑瀾把頭埋進(jìn)謝正微懷里。
“外祖,”白佑瀾聲音發(fā)悶,“我好難過。”
顧景在城門交接完畢,端坐在馬車上,閉目養(yǎng)神。
不曾有一眼回望。
三皇子府。
“顧景走了?”古樂兒揪著云珠的衣領(lǐng),眼睛卻失了焦距,“他怎么能回去呢?他不能回去,他不能回去。”
“人都已經(jīng)回去了,古妹妹,還是把心收回來吧。”三皇子妃走到古樂兒面前,“過去的再好,也都過去了。”
“你懂什么!”古樂兒抬起眼,目光充滿著瘋狂,“我會讓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