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當(dāng)九劍關(guān)失守的戰(zhàn)報送到顧旻桌案上時,顧旻平靜異常,緊急召集將軍們商量對策。不僅全程穩(wěn)住氣息,開完之后還客客氣氣地把人都送了出去。
扭頭攥著戰(zhàn)報轉(zhuǎn)進(jìn)顧景被關(guān)押的地方。
“滿意了?”顧旻將戰(zhàn)報甩在顧景臉上,“吳隆被俘,裴老將軍戰(zhàn)死。顧景,你滿意了?”
顧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蒙住他的紙張飄落在地。鐵鏈把他的雙手牢牢縛在木架上,枷鎖不重,只是壓得他呼吸困難。
“你說什么?”顧景聲音嘶啞,他已經(jīng)很多天不曾說過話。惜福自從那一日之后,便是全無蹤跡生死不知。顧旻雖然忍氣吞聲不敢對他太過為難,可讓他就此好過也不太現(xiàn)實(shí)。
勉強(qiáng)算讓他活著。
“你聽不清么?”顧旻蹲下來撿起皺皺巴巴的紙摁在顧景臉上,“那就自己看!顧景,你滿意了么?裴老將軍一生為國還對你幾番維護(hù),最后落得一個墜城身亡的下場。吳隆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吧?虧他對你忠心耿耿,到頭來不也是被你惹來的麻煩致使身陷囫圇?”
“咳咳,咳咳咳。”顧旻帶起的塵屑直撲顧景喉嚨,直接阻礙了他說話的途徑。
“顧景,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有怨氣。”顧旻把顧景的臉露了出來,拽著他的衣領(lǐng),“可是你怎么能這樣?你有怨氣你沖著我來啊,勾結(jié)外敵賣國算什么本事?百姓何辜?軍人何辜?那些忠君愛國之人又何辜!”
“戰(zhàn)亂一起,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顧旻的眼睛血紅一片,簡直想將顧景生吞活剝,“你想過么?你想過么!你恨你怨,你為何要將與這些全無關(guān)聯(lián)的百姓拖下水?你學(xué)的那些經(jīng)綸,都被拋到九霄云外了么?”
同西華那邊不同,九劍關(guān)一失,南夏再無險可守。間或有丘陵阻擋,也攔不住東辰的軍馬。更何況往落華的路上,還有白蘋山。
那里的白蘋書院,不僅是開國元勛蘇老的隱居之地,更是四海揚(yáng)名的治學(xué)之所,開國皇帝的陵寢就在此處。
白蘋山是唯一一處能稱得上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可它不似九劍天險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若白佑瀾有心避其鋒芒,繞過白蘋也算不上什么難事。
上次九劍關(guān)莫名被破,顧燁請出了在家賦閑的裴老將軍出山鎮(zhèn)守。裴老將軍守九劍關(guān)守了一輩子,擊退過數(shù)次來犯之?dāng)常闪四舷牡淖o(hù)國神話。原以為這次有他坐鎮(zhèn),加上吳隆奉命將營地前移,怎么也能撐到顧旻趕到九劍關(guān)。
那時候,就是政治上的交鋒與較量。
只要能將東辰人馬拒之門外,便一切好說。
他們總不能指望像上次一樣,東辰莫名停在九劍關(guān)最后匆匆撤走。
“顧景,”顧旻深吸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你若是還有半點(diǎn)良心,還對你的國家有半點(diǎn)眷念,對白蘋先生有半點(diǎn)尊敬……”
“拿紙筆來。”顧景喘著氣,打斷了顧旻,“拿紙筆來。”
顧旻閉上了嘴,深深地望了顧景一眼,轉(zhuǎn)身跨出房門:“來人!”
東辰軍營。
白佑瀾面前擺著顧景給他穿過來的信,沉默地坐在桌前,任燭影飄擺。
“怎么了?人家將軍又讓你轟走了。不是我說,這位可是八皇子那邊的,告你黑狀絕對是反手就來,毫無負(fù)擔(dān)。”許幸言大大咧咧地掀開帳簾,沈長清不能隨意離京,他可就沒這個規(guī)定。
“怎么回事啊?看什么呢?別又是地圖,你打南夏打的這么真情實(shí)意就不怕顧景跟你鬧翻了?”許幸言晃蕩到白佑瀾面前,“還有你那個六弟最近可是不老實(shí),今天還把手神都我這兒了。安好,勿念?”
白佑瀛在聽聞白佑瀾奉命出征后,主動到殿前請纓。直說自己年歲已大卻一事無成,唯一身武功尚可,愿和皇兄一起上陣殺敵,護(hù)皇兄周全,為皇兄分憂。
白佑瀾不好駁,白佑澄不想駁,東辰帝不愿駁。
“白佑澄最近怎么樣了?”白佑瀾動動喉結(jié),啞著嗓子問道。
“沈長清說柳瑞終于松口了,只是那個女子,只能做妾。”許幸言搖搖頭,“白佑澄不懂得寸進(jìn)尺,急吼吼地答應(yīng),這幾天估計就要進(jìn)皇子府了。你問這個干嘛?”
“八皇子府終究是白佑澄的地盤,能將那女子越早接進(jìn)去越好。”白佑瀾倒是不意外,“我這個小八弟尚能同心上人長相廝守,我這個做兄長,還差他一籌。”
“你不是威脅那個什么慶王了么?怕什么,你都打到他家門口了。”許幸言拿起癱在白佑瀾面前的紙,翻來覆去地看,“沒啥隱藏的字啊。”
“這是顧旻送過來的,是顧景親手寫的。”白佑瀾閉上眼,陡升一股無力之感。
這里有風(fēng)聲,走路聲,兵甲碰撞聲。
他卻只能聽見一片寂靜。
秋天的風(fēng)順著縫隙蹭了進(jìn)來,縱然南夏地處南方夏長冬短,此刻的空氣也已染上涼意。
今日是十七,會有皎皎月光映射在地。
不知廣寒宮上,可有人間寒意?
“你是怎么從四個字中看出來的?”許幸言皺著眉,“我怎么看不出來?我還覺得是顧旻過來賣好的呢。”
“顧景說他一切都好,不必我操心掛念。”許幸言點(diǎn)頭,不經(jīng)意的一瞥,卻看到白佑瀾靠在椅子上,臉上是無盡的疲憊。
似乎被什么壓垮,卻又不得不咬牙硬撐。
“誰都知道他如今的處境怎么可能一切都好,眼下這么說不過是安撫責(zé)怪。”白佑瀾睜開眼睛,看向許幸言,“怪我開戰(zhàn),怪我攻打他的國家。”
太少見了,許幸言想到,我居然能在這雙向來自信滿滿的鳳眸里看到委屈。
太少見了。
“可是他怎么能怪我?”白佑瀾隱忍的聲音終究是藏了哭腔。
他怎么能怪他?
晝夜不停的擔(dān)驚受怕終于尋到一個突破口,洶涌地咆哮沖出鎮(zhèn)壓它們的牢房。
他只是擔(dān)心顧景的安危,擔(dān)心到等不及用更好的方法去確定和交涉。
他選了下下之策,就因?yàn)檫@個可以最快、最大限度的保證顧景的安全。
他只是太愛他了。
他怎么能怪他愛他?
可白佑瀾也清楚,顧景此刻并不比他好受半分。
此事皆因謝正微而起,他也要擔(dān)上責(zé)任。
更何況顧景融在骨血刻在魂魄的家國情懷。
不管分說,不問緣由,他終究是出兵攻打了他的國家。
顧景原可以在信中破口大罵橫加指責(zé),逼問質(zhì)問他為何這樣做。為何不顧他的感受處境,由著自己的心意來。
可顧景沒有。
他知道顧景的艱難,顧景也明白他的焦灼不安。
顧景也舍不得。
可有時候,理智上的理解不代表情感上的共鳴。
他沒法阻止自己再看到讀懂顧景的情緒時鋪天蓋地的委屈,顧景也克制不住對于他的責(zé)怪。
卻還擋不住對彼此的心疼。
只是人之常情。
故而到最后,能說的僅剩下四個字。
安好勿念。
許幸言就想不到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他能明白顧景的責(zé)怪從何而來:“這不廢話么,誰讓你不假思索直接出兵?不是我說白佑瀾,我對你要一統(tǒng)四海的執(zhí)念好奇很久了。你是不是太閑了?”
“我只是不甘心。”白佑瀾被許幸言驟然轉(zhuǎn)移話題的舉動噎了一下,順從地接了下去,“我不甘心一輩子都困在那一座皇城,偶爾的出行只能去趟行宮。為什么別人都可以周游四海,皇帝卻只能局限在一座皇宮之中。”
與人間煙火就此別過,把自己困在那座錦繡囚籠。
“就因?yàn)檫@個?”許幸言驚訝,他還以為是什么被高人點(diǎn)撥后生出的雄心壯志,原來只是因?yàn)椴幌朐谝粋€地方待太久么?
“老爺子教我的時候曾經(jīng)跟我描繪過塞外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江南的杏花春雨滿城煙柳,然后惋惜地看向我。年幼時不懂,后來才明白,”白佑瀾挺直身子,“這世間再多絕色,我也無緣。”
所以他不甘心。
他已經(jīng)聽過了三千尺的銀河瀑布,云霞明滅的勢拔五岳,松間石板上的清泉明月,長風(fēng)不度的關(guān)山。
卻不能親眼去看看。
“你統(tǒng)一四海了,就能去看了?”許幸言挑眉,“就算都是你的領(lǐng)土又如何?那些景色照樣與你無緣,你還是要在皇城困困守一生。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么。你渴望的想要對與那些擁有的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因?yàn)槟銈兏揪筒皇且活惾恕e人可以把自己的足跡遍布天下,可他想要的也許是你手上的權(quán)力。”
許幸言聳聳肩:“老天總是這樣,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把好事都占了。再說了你羨慕的不過是外在看起來的,誰知道真正經(jīng)歷起來會是怎樣。自古以來就有不少文人墨客渴望田野生活,但你真的讓他們?nèi)シN地試試?”
“與其羨慕那些不知內(nèi)在的光鮮外皮,不如想想怎么過好自己已經(jīng)既定的生活。”許幸言拍著白佑瀾的肩膀,語重心長,“你總是要學(xué)會妥協(xié)的。”
所謂這一輩子,不過是在妥協(xié)和抗?fàn)幹薪惶妗?br /> “利用你手中的權(quán)力去營造一個可以讓別人自由選擇的時代不是更好么?”許幸言悄悄把手里的紙蜷成一團(tuán),“比如我,還等你答應(yīng)的那個大藥園呢。”
許幸言看著白佑瀾若有所思的樣子退了出去,出帳門的一剎那就將手里的紙撕個粉碎。
為了轉(zhuǎn)移白佑瀾的注意他也是拼了,自己都佩服能胡編亂造這么多的自己。
所以說話本還是有用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