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狹窄密閉的、誰都不能進也誰都不能出的高速運轉(zhuǎn)的電梯里, 上一秒還安然無事, 下一秒?yún)s憑空出現(xiàn)一具早已冷透的尸體，那樣的場景嚇不嚇人？這個問題恐怕只有電梯里的六個人可以回答, 因為這種可怕而又詭異的事一般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碰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而他們卻真實遭遇了。
    經(jīng)由監(jiān)控視頻可以看見，最先發(fā)現(xiàn)尸體的那名中年婦女已經(jīng)嚇癱了，被她的尖叫聲吸引的眾人紛紛回頭, 然后也都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一個個往門口擠, 背部緊緊貼著電梯門, 恨不得穿墻而過，原地消失。
    不知誰按的樓層到了, 電梯門毫無預警地打開, 這六個人就滾做一團跌了出去。早已等候在這一樓層的人想進來，腳尖剛跨入電梯門就猛然縮回, 雖然監(jiān)控器的收音效果不太好, 但那慘烈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依然可以清晰地聽見。
    視頻到這里便戛然而止，畫面定格在了孤孤單單的尸體上。小李點擊了幾個按鍵, 把女尸的圖像截取并放大, 讓梵老師仔細觀察，而他自己則跑到窗邊, 拉開一條縫，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口氣。
    他是負責把這段時長只有一分多鐘的視頻從一段內(nèi)容單調(diào)且冗長的監(jiān)控視頻里剪輯下來的人，所以他受到的驚嚇和震撼是最直觀也最多的。無論他怎么把視頻往回倒、往前拉、或放慢速度、或快進, 畫面里的女尸還會在第三十秒的時候出現(xiàn)，就那么突然地、莫名其妙地、憑空地闖入這個逼仄的空間。
    小李甚至請更為專業(yè)的網(wǎng)絡技術員做了鑒定，以確保監(jiān)控視頻的真實性。
    這名女士是被誰殺死的，死后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電梯里？這兩個簡簡單單的問題此時卻像兩個千年難解的謎團，橫隔在所有辦案人員的心中。以警方目前掌握的偵破手段和刑偵技術來看，這個案子沒法查，無解！
    于是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梵老師身上，他們屏息以待地看著他，希望能從他這里得到一個確切而又明晰的答案。對于以“還原真相”為本職的警察來說，“懸案”恐怕是他們這輩子最厭惡也最難以放下的兩個字。
    梵伽羅在眾人的期待下仔細觀察著畫面里的女尸。她靠坐在電梯內(nèi)壁，雙手雙腳均大大攤開，頭仰得高高的，干枯渾濁的眼球直視著監(jiān)控器下方的某一個點，即便早已神魂消散，殘留在她眼里的恐懼和不甘依然極為濃烈。她的著裝非常凌亂，臉頰深深凹陷，透著一種不自然的病態(tài)和消瘦，手里緊緊拽著一根皮質(zhì)細帶，細帶的另一端連著一個挎包，挎包的拉鏈是拉開的，里面的東西全都傾倒出來，灑了一地，有手機、口紅、紙巾、圓珠筆等等。
    這些灑落的東西也是跟隨著尸體一起出現(xiàn)的，就仿佛直接從空氣里凝結出了實體。
    梵伽羅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搖頭道：“我得親眼去看看尸體和案發(fā)現(xiàn)場。宋博士呢？他應該能從這張圖片里讀到更多信息。”
    孟仲正準備回答，門口就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我遲到了幾分鐘，路上有點堵車。”
    上一秒還表情凝重的梵伽羅，下一秒就轉(zhuǎn)頭看向來者，不自覺地綻開笑容。發(fā)現(xiàn)他自然而然的神態(tài)變化和情緒轉(zhuǎn)換，風塵仆仆趕來的宋睿也忍不住回以微笑，漆黑的眼里閃爍著愉悅的光。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子風衣，凌厲的剪裁將他高大而又挺拔的身體襯托得越發(fā)矯健。脫掉風衣之后，他里面照例穿著一套低調(diào)卻又奢華的西裝，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清新怡人的木質(zhì)香水的氣味。
    他大步走進辦公室，于是這凌亂而又充斥著各種氣味的逼仄空間竟仿佛變成了一座殿堂。所謂“蓬蓽生輝”原來是真有其事，也真有其人，古人的描述能力簡直太強大了。
    當孟仲暗自感嘆好友越來越騷氣時，梵伽羅已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讓出了電腦前的位置。宋睿卻大步走到他身邊，輕輕把他摁坐回去，自己則彎下腰看向電腦屏幕，側(cè)臉幾乎緊貼著青年的側(cè)臉，特有的木調(diào)香味把對方牢牢裹纏，附耳低語：“什么情況？”
    “一具尸體憑空出現(xiàn)在這個電梯里，我把視頻倒回去給你看看。”梵伽羅點了一下鼠標。
    宋睿點點頭，目光直視著電腦屏幕，雙手卻搭在青年肩上，呈現(xiàn)出一個從后面將他擁抱的姿態(tài)。
    孟仲看得眼皮直跳，總覺得這兩個人的友情有點gay里gay氣。然而這段視頻的播放時間很短，不等他仔細觀察，宋睿就沉聲問道：“死者的身份查清沒有？驗尸報告呢？”
    “驗尸報告和證物的檢測報告都還沒出來，尸體剛發(fā)現(xiàn)沒多久，不過我們從尸斑可以判斷，她死了應該有一兩天了。”孟仲正色道。
    “我猜她是這棟公寓樓里的住戶，大概率是死于饑渴。”只把視頻看了一遍，宋睿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孟仲立刻詢問：“你怎么知道？”
    宋睿指著散落在尸體腳邊的一個黑色塑料袋以及里面的東西說道：“你們看，這是一包衛(wèi)生巾，用黑色袋子裝著，體積很大，沒法放進她的小挎包里，應該只能手提。一個女性不會提著這種私.密的東西在外面亂逛，除非她快回家了。所以我猜她是這棟樓的住戶。”
    大家定睛一看，頓時連連點頭。沒錯，一般的女性不會提著這么一大包衛(wèi)生巾在外面閑逛，除非能收進背包里。
    孟仲立刻給還在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走訪的莊禛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重點排查住戶。
    由于這棟樓是一棟只租不賣的高級公寓樓，里面的住戶大多是單身白領，也有在家里辦公很少外出的solo一族。這類人若是失蹤了，警察局里不會第一時間留下報案記錄，往往要等一兩月甚至更長時間才會有人意識到他們的消失。
    “那你又是怎么推斷出她是死于饑渴？”掛斷電話，孟仲繼續(xù)追問。
    宋睿一手搭在梵伽羅的肩上，一手指著監(jiān)控視頻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小物件：“你們看看這支口紅，蓋子已經(jīng)打開了，膏體卻不知所蹤，你們再仔細看僅剩的那一小截，是不是有幾個牙印。”
    梵伽羅試圖把屏幕里的口紅放大，卻不知道該怎么操作，只好抬起頭望向宋博士。
    被他眼巴巴地看著，宋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卻又很快裝作嚴肅認真的模樣，把手覆在青年的手背上，與他一同握住鼠標，柔聲道：“我教你怎么截圖放大。”
    他們手握著手一塊兒在電腦上搗鼓，惹得孟仲眼皮子直跳。這兩個人真是越看越奇怪！
    數(shù)秒之后，圖片被放大，只見那剩下一小截的口紅膏體果然留有一排牙印，確實是被咬掉的。
    “電梯里沒有另外半截膏體，所以我猜測它應該是被死者咬斷并吞吃了。在什么樣的情況下，一個人會去吃口紅？”宋睿抬眸問道。
    “餓得失去理智的人。”胡雯雯立刻答道。
    孟仲卻搖頭：“膏體應該是被咬斷的，但你怎么知道她把它吃下去了？僅憑電梯里找不到被她咬掉的半截？你要明白，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還不確定這個電梯是案發(fā)現(xiàn)場。”
    宋睿搖頭輕笑：“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那這些無序散落的東西又是怎么一回事？總不至于是兇手在拋尸時精心布置好的吧？況且這個案子有沒有兇手還是未知數(shù)，如果有，他又是如何把尸體隔空拋入電梯的，你們能解釋嗎？”
    孟仲等人沒法解釋，只能面面相覷，然后沉默。
    宋睿繼續(xù)分析：“我認為她是死于饑渴，更確切地說是死于脫水導致的臟器衰竭。”
    孟仲看向梵老師，希望他能提供一些不同的看法。
    梵伽羅搖頭道：“在看見尸體和案發(fā)現(xiàn)場之前，我不會下任何判斷。觀察圖片并進行分析，這是宋博士的專業(yè)。”
    他雖然說得含糊，卻還是免不了肯定了宋睿的猜測，于是孟仲只能打消疑慮，讓好友繼續(xù)分析。
    宋睿又指著掉落在女尸左手邊的一小包奶黃色的衛(wèi)生巾說道：“你們注意到?jīng)]有，衛(wèi)生巾的整體包裝袋被她撕開了，并單獨拿出了一小包，這是為什么？你們可以把圖片放大看看。”
    梵伽羅不是很熟練地放大圖片，成功之后忍不住抬眼看向宋博士，俊美的臉龐一片平靜，雙瞳卻亮晶晶的。
    宋睿忍笑表揚：“做的不錯。”
    梵伽羅這才又低下頭，看向屏幕。
    孟仲：……
    他媽的，這兩個人肯定有問題！這甜甜的氛圍是怎么回事兒？
    然而現(xiàn)場除了他，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梵伽羅與宋睿之間微妙的氣氛。大家全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包被放大的衛(wèi)生巾，它與女尸的指尖僅相隔十幾厘米，堪稱唾手可得，包裝袋上顯現(xiàn)出一排弧度微彎的紅色印記。
    小李仔細分辨了一會兒，忽然喊道：“這是牙印，帶著口紅的牙印，她咬過這包衛(wèi)生巾！”
    眾人還來不及消化這一信息，宋睿就說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仔細看的話，這種包裝的衛(wèi)生巾像不像一個小面包？”
    眾人：……
    胡雯雯紅著臉小聲說道：“事實上，我們女孩子私底下也管衛(wèi)生巾叫面包，因為看著真的很像，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就用這個代稱。”
    宋睿一字一句下了結論：“先是吃掉了口紅，然后又拿著神似面包的衛(wèi)生巾啃，再加上她過分消瘦憔悴的面容，我可以肯定在死亡之前她曾忍受過極度的饑餓。你們再來看看這張被丟得很遠，而且擰成一團似乎遭受過擠壓的衛(wèi)生巾，你們能看出它的作用嗎？”
    孟仲等人仔細看了看，似想到什么，臉色不由大變。
    宋睿頷首道：“沒錯，我和你們想的一樣，我認為它應該是用來接尿的。死者把尿.液淋在衛(wèi)生巾上，然后擰出來喝掉。一個人為什么會去喝自己的尿？因為她渴得快死了。”
    孟仲等人不免倒抽一口涼氣，然后用驚疑的目光看著屏幕里的女尸。
    這段視頻他們反復觀看了很多次，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尸的莫名出現(xiàn)上，還沒來得及分辨這些細節(jié)方面的東西。但宋博士一來，卻馬上為他們找到了可以把這個謎團抽絲剝繭的那根線頭。他的洞察力簡直敏銳地嚇人。
    孟仲盯著圖片看了很久，終是點頭道：“你的推測很有道理。”
    梵伽羅拍了拍宋博士依然搭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無聲地傳遞著自己的贊揚與崇拜。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屏幕里面頰凹陷、眼神絕望的女尸，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涼意。在現(xiàn)今這個社會，要想找到一個因饑渴而死的人真的很不容易，除非ta被關在了某個沒有食物和水源的地方。換言之，這名死者生前應該是被禁錮了人生自由，而她所在的那個地方?jīng)]有食物和水，也逃不出去，所以她在經(jīng)歷過一陣絕望的掙扎后終是死去了。
    但那個地方在哪里呢？
    這個疑惑剛浮現(xiàn)腦海，眾人就聽見宋博士篤定道：“她應該是被困在了這個電梯里，沒有被移動過，更沒有被拋尸。”
    “不可能！”孟仲斬釘截鐵地反駁。
    宋睿指著女尸說道：“你們看她的坐姿，與電梯完全貼合，散落的東西看似無序，實則都被電梯內(nèi)壁格擋住了，留下了一些力學痕跡。如果是拋尸，這些東西的散落方式不會這么自然。”
    孟仲立刻加以反駁：“但是你看她的雙手，指尖已經(jīng).血肉模糊，指甲也都外翻脫落，這是摳撓墻壁尋找生路留下的傷痕。如果她是被困死在這個電梯里的，那電梯門為什么沒有留下她摳撓的血跡？這個電梯每天人來人往，是完全開放的，怎么可能活生生把一個人困死在里面？”
    宋睿沉吟道：“就算不是困死在這個電梯里，也是困死在一個同樣狹窄密閉的空間。由尸體的坐姿和散落的物品來看，我更傾向于這里就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
    孟仲語氣無奈：“沒錯，從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我也認為這里是第一現(xiàn)場的可能性最大，但問題是我們根本找不到可以支持這一推論的證據(jù)。”
    他拍著劇痛不已的腦袋，繼續(xù)道：“她要真是被困死在這個電梯里的，監(jiān)控為什么沒拍到？這座電梯一直是正常運轉(zhuǎn)的，幾乎每分每秒都有人出入，它困不死一個人。”
    孫正氣舉手說道：“我覺得你們是不是跑偏了？我們最應該查清楚的難道不是尸體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電梯里嗎？這個才是問題的關鍵吧？”
    “她之前被困在哪里才是問題的關鍵。”宋睿反駁。
    小李又反駁：“萬一她不是渴死的呢，這樣就不存在被困的問題了吧？”
    小李話音剛落，一名鑒證科的技術員就走了進來，揚起手里的報告：“孟局長，我們在死者的口紅和衛(wèi)生巾上發(fā)現(xiàn)了牙印，那片被使用過的衛(wèi)生巾里殘留著尿.液，經(jīng)檢驗是屬于死者的，這三個疑點非常重要，您注意一下。”
    孟仲剛接過報告，法醫(yī)又打來一個電話，張口便道：“孟局長，死者是渴死的，死亡時間是前天晚上。根據(jù)她的脫水程度和胃容物，我們判斷她不吃不喝至少有三四天的時間。”
    小李：……
    梵伽羅放開鼠標，仰頭看向宋博士，不由自主地輕輕鼓掌。
    厲害了我的博士！</br>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4 23:00:14~2019-11-15 19:28: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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