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第二百四十四章
那枚種子一旦發(fā)芽, 梵伽羅的磁場就對它不起作用了, 反倒會成為滋養(yǎng)它的肥料,促使它不斷壯大, 分出枝蔓。而馬游的空間隔絕之力卻幫了大忙,將那團野蠻生長的藤蔓死死禁錮在了丹田里, 只要每天加固一層,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不過要如何將它拔除,梵伽羅卻也沒有頭緒。
他盯著露出一抹金紅日頭的山坳, 看著薄霧被晨曦漸漸驅(qū)散, 嗓音也飄忽得仿佛隨時會散開:“你知道嗎?自從醒來之后, 我?guī)缀趺繒r每刻都在問自己——梵伽羅,你做的事是正確的嗎?你走的路是通往目的地的路嗎?”
他停頓了一會兒, 又道:“直到今天, 我才終于確定,我是正確的, 我必須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我若不死, 這個世界就不能交給別人。它不屬于任何人,但它卻也屬于任何人。”
說到這里, 他扶著額頭低聲笑了, “我大概是疼得暈了頭,竟然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能聽懂嗎?”
宋睿遞給他一包消毒紙巾, 吩咐道:“你手上全是血,弄得臉也臟了。”
梵伽羅接過紙巾擦拭額頭的血跡。
宋睿脫掉自己的外套,照樣遞過去:“把腹部的傷口堵上。”
梵伽羅把外套團成一團, 堵住傷口。兩人從頭到尾都很冷靜,沒有誰哭天抹淚,更沒有誰痛苦呻.吟。這樣的氛圍讓這場致命的危機變得平平淡淡、無關(guān)緊要,卻又令人充滿了勇氣。
梵伽羅嗅聞著外套上散發(fā)出來的清淡檀香,不知為何又有些想笑。
宋睿狠狠瞪他一眼,警告道:“你省些力氣,別折騰。”
梵伽羅偏頭看他,勾著唇角,彎著眉眼,柔軟的模樣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只有在宋睿面前,他才會展露出自己最真實也最脆弱的一面。
宋睿飛快看了他一眼,鼻頭不知為何竟然有些發(fā)酸。
“你說的話我能聽懂。”他啞聲道:“你想說這個世界是屬于所有人的,對嗎?”
“對。”梵伽羅虛弱地點頭,似想到什么,又冷下面色:“但是總有那么一些人會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是凌駕于眾生的神靈。如果放任他們,普通人就沒有活路了。剛才,你看清林念慈的模樣了嗎?”
“看清了,她恢復(fù)了原貌。”宋睿把空調(diào)的溫度往上調(diào)了調(diào)。不管梵伽羅需不需要,他總是會下意識地為他考慮。
“要使她完全消散的靈氣達到剛才那樣的程度,就得掠奪至少上千人的生命。”梵伽羅越說語氣越冷:“她的黑發(fā)浸透了普通人的鮮血,她的牙齒凝聚著不知道多少人的冤魂,她光滑的皮膚掠奪了別人的精氣神,她的氣運更是足以斷絕一方水土,使之變成絕地。我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恢復(fù)了原貌,我只知道這背后要付出的代價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如果世界上再多幾個像她這樣的人,普通人會失去存活的空間。”
宋睿凝神細想,搖頭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代表著她背后隱藏著一樁數(shù)千人的血案。短時間內(nèi)死了這么多人,警方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
“你說得也對,”梵伽羅閉上雙眼沉吟:“現(xiàn)在的她不僅靈氣充沛、生機勃發(fā),還氣運沖天。生機可以從普通人那里掠奪,靈氣和氣運卻不是輕易能弄到手的東西,否則玄門那些人早就修成正果了。她謀取信仰的路被斷絕了,上哪兒找靈氣和氣運,她的來源是什么?”
梵伽羅沉思良久,終是搖頭喟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的師姐似乎長了一點腦子。”
宋睿好奇詢問:“原本的她是什么樣的人?”
“她被我?guī)煾副Wo得很好,天真、善良、不諳世事,卻又自視甚高、野心勃勃。”
“一個天真善良的野心家?”宋睿輕笑搖頭:“挺矛盾的。這樣的人就像孩童,一旦脫離了家長的監(jiān)護,便會肆無忌憚地做一些沒腦子的事。由于缺乏獨立性和判斷力,好事也能被她做成壞事。”
梵伽羅點頭道:“只要師父還活著,她總歸是長不大的,也不用長大。無論她捅出多少簍子,總有師父替她兜著。”
說到這里,梵伽羅雙手貼合豎立成塔尖狀,抵住自己的下頜,沉吟道:“你說,我?guī)煾钢恢懒帜畲染褪撬味鞔龋俊?br/>
宋睿略略一想,果斷否定:“他不知道。按照你的說法,你的師父既然那么寶貝宋恩慈,就絕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面,自己跑去閉關(guān)。”
“是嘛,”梵伽羅想得出神,少頃又輕笑出聲:“我忽然很期待與師父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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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羅看上去傷得很重,回到梵家老宅,在龍口之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完全復(fù)原了。那團藤蔓被他用小小的空間隔絕在丹田里,暫時不能作亂,而林念慈一行也離開了龍隱寺,躲在京市的某個角落,根本不敢與他照面。
宋睿回到警局之后就把林念慈莫名其妙恢復(fù)青春的事情說了,讓孟仲調(diào)查一下京市及其周邊地區(qū)有沒有大規(guī)模的失蹤案件。
有了馬游的前車之鑒,警局對失蹤案非常重視,以前是失蹤二十四小時才能報案,現(xiàn)在是失蹤十二個小時就可以請求警方介入調(diào)查。
馬游的殺戮徹底讓異人這個群體暴露在了公眾的視野當中,輿論壓不下去,只能疏導(dǎo),所幸很多人都看過《奇人的世界》,對這種靈異的東西接受能力增強了,除了偶爾會疑神疑鬼,生活并沒有太大的改變。
宋溫暖開辦的顧問公司陡然間生意火爆,只因元中州等人陸陸續(xù)續(xù)也被蓋上了官方認證的戳,獲得了大眾的信任。有了他們的輔助,警方的壓力都減輕了很多。
如今,孟仲手底下又招攬了一大批人才,特殊案件調(diào)查科的規(guī)模擴大了好幾倍,連元中州等人都成了他的編外下屬,查起失蹤案件自然很快捷。
他向各地警方發(fā)布了協(xié)查通知,短短一小時就陸續(xù)收到反饋,最終確定京市及周邊地區(qū)并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失蹤案件。
宋睿馬上把情報發(fā)送給梵伽羅,讓他換一條思路。
梵家老宅里有一座圖書館,收藏的全都是玄學(xué)類的古籍。最近幾天,梵伽羅每天都待在這里翻閱資料,想要找出宋恩慈轉(zhuǎn)生為嬰兒,又以林念慈的身份重新長大的原因。
無論林念慈表現(xiàn)得多么無辜,記憶多么的無懈可擊,他堅信的一直是自己的直覺。正是靠著這種直覺,他才能在歷經(jīng)生死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最終,他在一本已經(jīng)破舊得快要散頁的古籍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行文字——集天地之力,可于兵解之時轉(zhuǎn)修二重身。
短短十幾個字,寫得那么簡單直白,想要達成目的,其難度卻宛如登天。別的不提,只起首五個字就是常人難以辦到的。“集天地之力”——一個連道心都沒有的人,怎么集齊天地之力?
梵伽羅合上古籍,當天就去拜訪了常凈大師。據(jù)說宋恩慈死在那場護龍之戰(zhàn),而常凈大師就是護龍之戰(zhàn)的參與者之一。為了從倭寇派遣的陰陽師手里保住華國龍脈,當時的玄門可謂是不遺余力、傾城而出。
他原以為自己對林念慈下了那樣重的手,必定會被常凈大師拒之門外,卻沒料對方竟親自出來迎接,不但詳細描述了當年的戰(zhàn)況,還與他興致勃勃地探討了一番佛法。
離開龍隱寺時,梵伽羅回頭看了看笑容滿面的常凈大師,總覺得對方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
護龍之戰(zhàn)到底還是華國取得了慘勝,在這塊廣袤大陸上,唯有七條龍脈得以幸存,而且各自分布在很遠的地方。梵伽羅替許藝洋請了一個星期假,帶他去龍脈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回來之后臉色十分凝重,足足把自己關(guān)在地下室內(nèi)三天三夜。
在這三天里,誰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唯有許藝洋發(fā)現(xiàn)地下室里雕刻的那條黑龍似乎更加栩栩如生,漆黑龍目時時刻刻放射著神光,仿佛嘴巴一張便能狂嘯沖天。
許藝洋害怕這條黑龍,卻又每天都會跑過去看它幾眼,偶爾還會帶上骷髏頭和小黃人,站得遠遠地與它說話。
梵伽羅的手機三天未曾打開,以至于錯過了很多消息。他先給宋博士報了平安,然后耐心地回復(fù)每一個關(guān)切問候自己的人,一條短信尚未編完,孟仲就把電話打過來了,說是想請他幫一個忙。
“什么忙?”梵伽羅走到庭院里曬太陽。他似乎越來越留戀溫暖的感覺。
“我的朋友準備舉辦一次古董拍賣,想請您去當鑒定師。您的能力應(yīng)該可以辨別古董的真假吧?”孟仲對這一點不是很確定。
“可以。拍賣會什么時候舉行,在哪里?”梵伽羅心念一動,立刻答應(yīng)下來。他做事向來只憑直覺,而此時此刻,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場拍賣會必須去。
孟仲喜出望外,馬上把朋友的電話號碼發(fā)送過去,讓他自行聯(lián)系。于是兩天后,梵伽羅與宋睿相攜來到傾城春秋拍賣行,見到了這里的負責人,也就是孟仲的好朋友蘇振榮。
“久仰久仰,梵老師您請。”蘇振榮親自跑到大門口接人,一路走一路介紹:“若不是我們這次承辦的拍賣會規(guī)模非常大,我也不會麻煩您出手。您看,這是我們從中央博物館借來鎮(zhèn)場的幾件古董,非常珍貴。”
蘇振榮指著并排陳列的幾個玻璃柜說道:“這只青釉刻花碗是宋朝的東西,做工非常精美,您看這光澤、這色調(diào),像不像水洗的天空?這尊象牙坐佛是明朝的古董,據(jù)說是得道高僧的遺物,早已浸透了佛性,非常不一般。這只青銅龜來歷更大,具體年份已經(jīng)無法考證,但專家說至少是在西周以前就已經(jīng)存在,是巫師占卜時使用的器具,背部雕刻的文字至今沒有人能夠解讀。還有這只鎏金八寶紋飾銅壺……”
蘇振榮接下來說了什么,梵伽羅根本沒有心思去聽,只是站立在存放青銅龜?shù)牟AЧ袂埃镁脹]有挪動步伐,雙手貼合在柜子的左右兩側(cè),凝神感應(yīng)。
蘇振榮的說話聲漸漸變小,語氣也轉(zhuǎn)為忐忑:“梵老師,您總盯著這只青銅龜做什么?是不是它有問題?不應(yīng)該吧,我們拍賣行根本就沒沾手過這些文物,都是由中央博物館的人帶過來,鎖進柜子里。他們的專家如今都在前廳幫我們鑒定古董,出了問題他們應(yīng)該會知道的。”
“中央博物館的專家在哪里?”梵伽羅立刻追問。
“在前面的書畫展廳,我?guī)ァ!碧K振榮一邊抹汗一邊追問:“那只青銅龜是不是出問題了?”
“我得打開玻璃柜仔細查看過后才能知道。”梵伽羅沒有正面回答,卻也給出了一定的暗示。
蘇振榮心里咯噔了一下,頓時連路都走不穩(wěn)了。他們借來的這批鎮(zhèn)館之寶里,青銅龜無疑是最神秘也最珍貴的,剛出土就被列為國家特級保護文物,若是果真出了問題,把他們拍賣行的所有古董都賣掉恐怕都賠不起。
蘇振榮越想越心慌,腳步不免加快了很多,剛進入大廳就指著梵伽羅急忙開口:“各位專家,這是我請來的顧問梵老師,他想仔細看一看那只西周的青銅龜,不知道可不可以?”
領(lǐng)頭的那位專家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不行,那只青銅龜屬于國家特級保護文物,沒有獲得上級的批準,誰都不能碰。隔著玻璃柜還不夠你們看嗎?”
梵伽羅沖幾位專家點點頭,平靜道:“如果我說,那只青銅龜是假的呢?”
“不可能!”幾位專家異口同聲地反駁,隨即氣紅了臉。
其中一名專家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中央博物館的文物不可能是假的。今天早上把它取出來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在運輸?shù)倪^程中,它也從未離開過我們和攝像頭的眼睛。而且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都會對青銅龜進行修復(fù),仔細為它稱重,記錄它的每一個最細微的變化。哪怕它因為氧化的原因多了一毫米的銹跡,我們也能很快發(fā)現(xiàn)。它不可能是假的!”
梵伽羅不管這些人怎么爭辯,只是重復(fù)之前的要求:“我能打開玻璃柜看一看嗎?”
“絕對不行。”領(lǐng)頭的專家已經(jīng)露出了厭惡的神色,見宋睿拿出手機在撥號,不由冷笑:“找關(guān)系也沒用。我認識你,你是宋家二房的小子,你的背景撼動不了中央博物館的權(quán)威。”
梵伽羅握住宋博士的手腕,沖他微微搖頭,末了指著掛在墻上的一副《松風聽琴圖》說道:“你們把這幅畫掛到最高處去。”
“為什么?”蘇振榮站在原地沒動。
這座展廳里的每一幅畫都擁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若是隨意挪動其中一幅,使墻面空出一塊,視覺上必定會顯得不好看。這是傾城春秋拍賣行承辦得最重要的一場拍賣會,自然想要做到盡善盡美。
“你們只管挪動就是,如果拍賣會結(jié)束后,這幅圖能夠完好無缺地保存下來,我絕口不提看青銅龜?shù)氖隆!辫筚ち_說完這話就去了拍賣廳,沒再提幫忙鑒定古董的事。那幾位專家對他的質(zhì)疑和嫌棄幾乎寫在臉上,他沒必要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果然,待他牽著宋睿的手離開之后,幾位專家冷笑道:“什么牛鬼神蛇,竟然也敢來打中央博物館的主意。國家特級保護文物也是他說想看就能看的嗎?蘇先生,你怎么把這種人找來了?鑒定文物靠的是專業(yè)知識,可不是什么邪乎的感應(yīng)力。”
“是是是,我也是怕您幾位忙不過來,這才想著找一個幫手。我哪里知道他只看了一眼就說那青銅龜是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蘇振榮這會兒已冷靜下來,當然不愿意梵伽羅在自己的地盤上查看那只青銅龜。萬一他惹出事來,豈不要讓拍賣行擔負責任?
“他只看了一眼就說青銅龜是假的?”幾位專家果然被他的話惹怒了,厲斥道:“這是什么人啊,國家特級保護文物也能拿來開玩笑!莫非最近名聲太大,膨脹了?”
“誰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們那種人大多都神神道道的。”蘇振榮極力貶低著梵伽羅,試圖把這件事抹過去。他現(xiàn)在特別后悔把人請過來,這也太能惹事了。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詢問:“蘇總,那這幅畫還要往上挪嗎?”
“挪什么挪,就掛在這里!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好好存放在拍賣行里的古董會被損壞,當我請的這些保安是吃白飯的嗎?”蘇振榮指了指大廳里一排一排站立的安保人員,表情十分不以為然,完了陪著笑臉把幾位專家?guī)b定室。
他們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一名工作人員火燒屁股一般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喊道:“蘇總,不好了,那幅《松風聽琴圖》被扯壞了!”
蘇振榮:!!!
幾位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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