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第二百六十八章
更多警車嗚啦啦地趕到, 全面封鎖了這個果園。京市周邊地區(qū)的所有果園都已經(jīng)不允許往外供貨, 超市和水果店里的水果也都全面下架。這肯定會對果農(nóng)和商家造成一定的打擊,但事關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上面只能這樣做。
非常時期必須用非常之法。
紅星果園的園主本來還對這一決策頗有微詞,甚至準備聯(lián)合眾多果農(nóng)與商家寫聯(lián)名信, 去市里找相關部門上訪。水果里扎針這種事真的太荒謬了,他們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
但此時此刻,看見這棵內(nèi)里包裹著尸體的蘋果樹, 他所有的憤怒、不甘和委屈, 全都變作了恐懼。他看了看正井然有序地拉著警戒帶的警察, 又看了看打開工具箱準備驗尸的法醫(yī),這才意識到, 大家好像都很鎮(zhèn)定, 仿佛見慣了這種詭異的場面。
也就是說,所謂的水果扎針案件根本就是莫須有的吧?真正出問題的是果樹?
想到自己平時特別愛吃這棵樹產(chǎn)的蘋果, 園主扭過頭吐了。聽見他頻頻干嘔的聲音, 段小蕓也忍不住吐了個昏天暗地。
其實園主誤會了,孟仲他們并不鎮(zhèn)定, 只是習慣了表情管理而已。他們也都吃過市面上售賣的糖心蘋果, 而其中的每一個,都有可能來自于這個果園, 生長于這棵果樹。他們的胃囊也都翻江倒海非常難受,但案情獲得的重大突破讓他們忽略了這種感覺。
孟仲取出小本本問道:“梵老師,您是不是早就感應到樹里有尸體, 所以才把它弄斷?”
“我什么都沒做,我還來不及感應,只是把掌心貼上去,它就枯萎斷裂了。”梵伽羅搖頭否認。
孟仲狐疑道:“那它怎么突然枯萎了?”
周法醫(yī)用鋒利的解剖刀剖開尸體和樹干,強忍心悸地說道:“我大概知道果樹為什么會枯萎。它其實不是一棵樹,是兩棵樹。”
“什么意思?”孟仲立刻追問。
“你看尸體內(nèi)部,是不是有很多孔洞和空腔。你再看這些樹干,是不是也有很多空腔,一條一條縱橫交錯,像人體遍布的血管。由此可見在尸體和樹干的內(nèi)部,原本是布滿了管狀物的。”
周法醫(yī)剖開一截樹梢,進一步解釋:“這種管狀物越到樹冠就越細,像毛細血管,然后集結在掛果處。我猜測,這些管子的功能和血管一樣,是為果實提供營養(yǎng)的。一棵樹里不可能存在血管,那你說這些空腔是什么造成的?”
孟仲駭然道:“是那種藤蔓,它們的形狀很像血管!”
周法醫(yī)點點頭,稍微剖開尸體的右上臂,說道:“你看,尸體內(nèi)部也都鉆滿了孔,像被寄生蟲蛀蝕了一樣。所以說這其實是兩棵樹,外面一棵,里面還藏著一棵,就像穿了畫皮的女鬼。”
劉韜等人也都圍攏過來,看著這令人極度不安的一幕。
梵伽羅站在外圍,徐徐開口:“那株藤蔓就寄生在這棵蘋果樹里,以這具尸體為養(yǎng)料,結出果實。這些果實,實際上是用人的血肉澆灌成的,難怪段女士吃到這些蘋果會哭,實際上她吃的是她丈夫的肉。”
孟仲等人被他的描述嚇得頭皮發(fā)麻。
周法醫(yī)握解剖刀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剛停止嘔吐的段小蕓頓時又吐得昏天暗地,還一邊吐一邊哭,指尖伸進喉嚨,恨不得把自己的胃都摳出來。
紅星果園的園主死死瞪著那棵斷裂的樹,原本黝黑的面皮這會兒看上去竟白得像紙。
他的反應很正常,但梵伽羅卻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有暗芒閃過。
孟仲抹掉額頭的冷汗,猜測道:“那株藤蔓知道我們是來查它的,所以從地底下跑了?快挖挖看!”
劉韜等人立馬拿起鋤頭往下挖,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知道往哪兒延伸的黑洞。順著黑洞追過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它太深了。
“找個地底探測器來。”孟仲勒令道。
“不行的,洞穴太深,探測器很快就會失去信號。”周法醫(yī)搖頭。
孟仲無奈地抹了把臉,這才站起來,開始最傳統(tǒng)的調(diào)查方法——審問。他把園主帶到不遠處的一座工棚,找了一套簡陋的桌椅讓他安置,然后攤開筆錄本,問道:“那棵蘋果樹在這里生長多久了?有沒有異常情況?”
園主眸光閃了閃,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這棵樹我種了有三年,六個月前才開始掛果。沒什么異常情況。”
“你確定?”孟仲嚴厲質(zhì)問。
梵伽羅則一瞬不瞬地看著對方,漆黑雙眸像兩個漩渦,叫人腦袋發(fā)暈。
園主慌忙低下頭,躲避他的視線,虛弱道:“我確定。”
“他撒謊。”一道富含磁性的嗓音從門口傳來,令梵伽羅深不見底的眼眸浮上一層顯而易見的笑意。
“吃東西了嗎?”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
匆忙趕來的宋睿原想瞪他一眼,瞥見他俊美面容上不加掩飾的歡喜,心便化了。
“我煮了一碗面條吃。”宋睿柔和了語氣,隨即又看向園主,揭穿道:“他隱瞞了很多事實。”
“我,我沒有。”園主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又捂住肚子,辯解道:“我胃疼,腦子又亂,什么都想不起來。”
“那你就不用想,把雙手放上來,我直接從你的腦子里讀取你的記憶就可以了。”梵伽羅把雙手攤放在桌面,掌心朝上,耐心等待。
被他平靜無波、漆黑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園主額頭的冷汗越冒越多,兩只手緊緊抱臂,死活不愿伸出去。他知道這個人叫梵伽羅,是華國最厲害的靈媒,能窺見所有人深藏在內(nèi)心的秘密。他打死都不會讓他碰自己。
“我想起來了,”園主的眼珠子急速轉(zhuǎn)動幾圈,惶急地說道:“我想起來了,三年前,這棵樹移植到我的果園的時候曾經(jīng)枯萎過一段時間,葉子都掉光了,樹枝也都枯了,我以為救不活,心想改天得把它鏟掉,免得占地方,哪料第二天,它竟莫名其妙長出了很多嫩綠的小葉芽,活了過來。”
孟仲翻開段小蕓的口供看了看,問道:“它活過來那天是哪天?”
“三年了,我哪兒記得。”園主搖搖頭,甩出幾滴冷汗。
“那我直接幫你看吧。”梵伽羅的雙手始終擺放在桌上。
園主心里一急,連忙說道:“那天是,是……啊!我想起來了,那應該是四月初的時候,清明節(jié)快到了,我還說等清明節(jié)過了再鏟樹,怕不吉利。”
“四月初?”孟仲沉吟一番,又問:“除了這一點,還有別的異常之處嗎?”
“沒,沒了。”園主僵硬搖頭。
“三年前的那批樹苗是從哪兒進貨的?”宋睿問了一個問題。
“是從網(wǎng)絡商城的果苗批發(fā)市場進的貨。”
網(wǎng)絡商城的果苗批發(fā)市場匯聚了天南海北的商家,購買者隨機看,隨機挑,下單之后如果貨不夠,商家還能從別的省區(qū)調(diào)貨,這個過程很難人為操控,所以說,那株藤蔓對京郊果園的入侵應該不是某個人安排的,而是它自主地選擇。
從目前發(fā)現(xiàn)的種種跡象判斷,它的靈智非常高,與人類比起來應該也不差多少。
宋睿心里有底之后便靠在椅背上,語速緩慢:“你從實招供吧,不要再隱瞞了。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會有辦法知道你試圖掩蓋的秘密。”
梵伽羅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看著園主,殷紅薄唇上下開合,吐出三個充滿玩味的字眼:“搖錢樹?”
孟仲一臉懵,然后飛快走到窗邊查看周圍的每一棵樹。他們不是在找妖藤嗎?怎么又冒出一棵搖錢樹?在哪兒呢?
園主身體一抖,頓時冷汗如瀑。
梵伽羅收回攤開的掌心,語氣淡淡:“你內(nèi)心的情緒實在是太強烈了,無需感應,我也能清晰地聽見你的心聲,你在不斷念叨一句話:搖錢樹斷了……你把我當成了罪魁禍首,恨不得舉起鋤頭殺了我。但是你不得不忍,因為周圍都是警察。你只能在滔天怒火和怨恨不甘中忍耐,這劇烈翻騰的意念早已把你的內(nèi)心出賣給了我。怎么樣,你還想讓我繼續(xù)說下去嗎?”
“不要再說了!”園主的心理防線徹底被擊潰,冷汗摻著眼淚一塊兒往下掉,活似被戳破的水囊,模樣十分狼狽。
梵伽羅沖他揚了揚下頜,嗓音壓得極低,帶上了一種蠱惑的意味:“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吧。”
園主的瞳孔漸漸失去焦距,恍惚道:“斷掉的那棵蘋果樹,就是我的搖錢樹。”
站在窗邊興奮地尋找搖錢樹的孟仲頓時尷尬了。
“七個月前,那棵樹開始掛果,產(chǎn)量與別的樹沒有什么不同,但是口感特別好,特別清甜。我當時就跟果農(nóng)說要好好照看它,以后拿它做嫁接,培植更多品種優(yōu)良的樹。”
“我對改良新品非常感興趣,平時也會親自照看這棵樹,觀察果實的成熟情況。有一天晚上,我來園區(qū)守夜,不知怎的就走到那棵樹前,順手摘了一顆果子咬了一口。”
園主深吸一口氣,嗓音開始發(fā)顫:“詭異的事情就在那個時候發(fā)生了。在我摘掉果子的那根樹梢上,飛快又長出了另一顆果子,很大很圓很紅,已經(jīng)熟透了。我——”
園主努力平復劇烈的心跳,繼續(xù)道:“我當時以為自己眼花了,就又摘了一顆果子,還是在同樣的地方。你們猜怎么著?那地方又長出來一顆完全成熟的果子。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不停地摘,不停地摘,摘了滿滿一籮筐,但它還在長,不停地長。”
孟仲聽呆了。
梵伽羅和宋睿卻始終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園主。
園主的故事還在繼續(xù):“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一個籮筐摘滿就又換一個籮筐。同樣的枝頭,同樣的地方,我足足摘了五六百斤重的蘋果,而整棵樹的果子卻沒少半個。天亮的時候,我聽見雞叫的聲音,又聽見果農(nóng)咳嗽的聲音,這才意識到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被發(fā)現(xiàn)。我停手了,那個被摘掉果子的地方就還是掛著一顆果子,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園主壓低嗓音,仿佛害怕別人聽見這個秘密:“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那幾筐蘋果都搬走,藏起來,又吩咐果農(nóng)千萬別摘那棵樹的果子,我留下有用。我給我老婆和兒子打電話,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一開始不相信。”
“后來我兒子趕過來,避開那些果農(nóng),偷偷摘了一顆蘋果。但是這一次,它沒再長出新的果子,我兒子就以為我得了神經(jīng)病,要帶我去看醫(yī)生。我把前一天晚上摘的幾百斤果子給他看,他也不信。”
“我瘋沒瘋,我自己難道不知道嗎?這口氣差點沒把我給憋死!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守夜,然后又摘了一顆果子。你們猜怎么著?它長出來了!隨便我怎么摘,它總能再長出來!我樂壞了,立刻給我兒子和老婆打電話,讓他們過來看。”
“他們看了,也終于信了,于是我們?nèi)齻€人摘了整整一晚上的蘋果,摘了幾千斤,個個皮薄肉甜口感爽脆。我們簡直樂瘋了。”
回憶到這里,園主忍不住笑了笑:“天亮之后我們又摘了幾顆蘋果,這才發(fā)現(xiàn)那棵樹竟然很聰明,懂得掩蓋自己的異常。白天的時候,它就是一顆普通的果樹,摘掉的果子長不回來,晚上才會一直長。”
園主的笑容加深了,黝黑臉龐顯現(xiàn)出一種瘋狂的貪婪:“別的樹頂天只能產(chǎn)兩百多斤果子,這棵樹可以產(chǎn)幾萬乃至于幾十萬斤果子!那得是多少錢啊?只要我們摘得動,它就能一直賣錢,你們說,它是不是一棵搖錢樹?”
說到這里,園主似乎清醒了,抿緊嘴巴,不準備再開口。
梵伽羅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后來呢?”
這句話再次讓園主的眼瞳失去焦距,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憶:“從那天起,我開始親自照看它。白天我不停在它周圍轉(zhuǎn)悠,看見熟了的蘋果就親自摘一籮筐,叫果農(nóng)拿去賣,免得他們懷疑。晚上我就和我老婆、兒子使勁兒摘剩下的蘋果,然后偷偷藏起來。”
“那些果子品相特別好,著色也鮮亮,口感更是脆甜。我暗地里聯(lián)系到一家經(jīng)銷商,給它換了一個包裝,當成進口蘋果賣出去。一般的蘋果,收購價在一斤五毛或五塊之間,這種蘋果一斤能賣十塊。只要樹上還留著一顆果子,它就能源源不斷地結果。它為我賺了很多錢,它是老天爺送給我的搖錢樹!”
說到這里,園主開始呼哧呼哧喘氣,仿佛興奮到了極點。
孟仲卻氣地狠狠拍桌:“得了吧!那根本就不是搖錢樹,是妖樹!它把人的尸體當成肥料,你賣出去的果子和人肉有什么區(qū)別?世界上有異人,你不會不知道。我們警局天天在電視上做宣傳,讓你們發(fā)現(xiàn)異常一定要上報,你為什么不報?就為了貪那幾個錢?你知道這種果子讓大眾吃了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嗎?”
園主沒說話,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梵伽羅。到了這會兒,所有秘密被揭開,他也就不用再偽裝了。其實在看見那具尸體的時候,他并沒有感到多么惡心,反倒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是啊,那么神奇的一棵樹,總得用神奇的方法才能養(yǎng)活。吃人肉怎么了?要是早知道它得靠人肉來養(yǎng),他能去外面買幾個孤兒回來當肥料。人命算什么,能比賺錢更重要?
梵伽羅感應到了園主散發(fā)著惡臭的思想,于是似笑非笑地開口:“你們一家人覺得它是一棵神樹,肯定沒少吃它結出來的果子吧?你猜吃了那種用人命和人血澆灌而成的果子會發(fā)生什么事?”
聽了這話,園主頓時感到一陣心慌。
梵伽羅把手懸在他臉前,垂眸感應片刻,徐徐道:“我勸你馬上給你的妻子和兒子打電話,看看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園主下意識去摸手機。
孟仲立刻走到外面,讓劉韜派一隊人馬去找園主的老婆和兒子。梵老師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是無的放矢,那兩個人肯定出了什么事。
回到工棚后,孟仲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園主已經(jīng)急瘋了,正不斷撥打老婆兒子的電話,眼珠熬得通紅。剛才還覺得用人命養(yǎng)樹沒什么問題的他,輪到自己家人出事的時候卻接受不了了。
又過半小時,莊禛打電話回來,沉聲道:“那兩個人失蹤了,手牽手消失在街頭。監(jiān)控只拍到他們的背影,沒拍到他們?nèi)チ四睦铩N野驯O(jiān)控視頻發(fā)給你,你看一看。”
手牽手消失在街頭,這句話是不是有些熟悉?孟仲連忙翻開段小蕓的口供,發(fā)現(xiàn)她描述丈夫和兒子失蹤的場景時,也說了同樣的話——他們手牽手,消失在無人街頭……
三年后,段小蕓丈夫的尸體出現(xiàn)在一棵蘋果樹里,那園主的老婆和兒子,最終又會出現(xiàn)在哪里?
這個莫名其妙、恐怖無比、又荒誕不經(jīng)的聯(lián)想,令孟仲流出滿頭滿臉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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