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孫正氣是一個性格非常張揚(yáng)的人, 樂于享受萬眾矚目的感覺, 但今天,被那么多人注視著, 他卻并不覺得舒服,因為他太想扔掉那只手, 那根本不是屬于人類的手,而是來自于惡魔,讓他的掌心像抓著一塊烙鐵般難受。若是沒人看著, 他早就將它遠(yuǎn)遠(yuǎn)扔掉, 然后跑去外面瘋狂洗手了。
即便戴著塑膠手套, 他也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正在遭受侵蝕。
廖芳等人還愣著,老江湖劉韜已飛快脫掉手套, 從褲兜里抽.出一個干凈的證物袋, 提高音量說道:“終于找到這雙塑膠模型手了,這下我們可以向失主交代了。來來來, 撿起來給我。”
“什么塑膠模型?什么失主?”孫正氣腦子轉(zhuǎn)不過彎。
劉韜背對所有人沖他擠眼睛, 再加上垃圾處理廠的工人既驚且懼的表情,他這才回過味來, 連忙點頭:“哦, 對對對。這塑膠模型的原材料都是進(jìn)口的,造價太貴了, 加起來得有小一萬,不然咱們也不能費這個勁兒。隊長,你收好了, 免得再給碰壞。也不知道是誰那么缺德,好好的一個模型放在那兒,把它的手砍了干什么。”邊說邊把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證物袋。
最先發(fā)現(xiàn)斷手的那名工人拍著胸口說道:“我就說嘛,那肯定是假的,哪里會有人長出那樣的手。”
“你確定是假的?”他的同事撞了撞他的肩膀,半信半疑地問道。
“當(dāng)然確定,摸上去硬邦邦的,外面還裹了一層皮革。我跟你說,那皮革質(zhì)量太差了,皺巴巴的,還掉漆,我一看就是假的。”
“哦,搞了半天是找硅膠模型,不早說,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幾名工人一邊竊竊私語一邊下了垃圾山。劉韜也拎著那個沉甸甸的證物袋下來了,轉(zhuǎn)頭向負(fù)責(zé)人要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把那可怕的東西包裹起來,免得讓旁人看見。廖芳和另一名警員把發(fā)現(xiàn)斷手的整袋垃圾都抬下來,一塊兒送去鑒證科鑒定來源。
一行人簡單清洗了一番便浩浩蕩蕩地走向停車場,誰都沒開口說話。刑偵一隊的人是累的,孫正氣等人卻是嚇的,他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白,眼神一個比一個飄忽,顯然正遭受著三觀毀滅又重建的過程。
正如局長所言——三觀嘛,原本就是用來顛覆的!
上了車之后,胡雯雯看向坐在駕駛座上發(fā)呆的男朋友,啞聲問道:“那東西是真的?你確定?”她想看,可劉韜隊長不讓她在外面看,怕引起大眾的恐慌。
“是真的,我確定!我看了斷口,非常整齊,是被一刀砍斷的,下手的人經(jīng)驗很豐富,動作干脆利落,也沒怎么失血。斷口里面有骨頭,有肌肉,有血管,人類該有的組織都有,血肉模糊的。我還摸了摸,肌肉的確很緊實強(qiáng)健,類似于硅膠,但又可以感覺到不一樣的彈性。我,我想洗手。”孫正氣看著自己剛洗過幾遍的手,嗓音一陣發(fā)顫。
胡雯雯沒說話,呼吸卻非常急促。她今天遭受的打擊太多太沉重了,她得好好緩緩。
孫正氣抿了抿唇,又道:“你難道不覺得梵伽羅很可怕嗎?他怎么知道垃圾處理廠有這樣一雙手?難道是他扔的?”
胡雯雯這才轉(zhuǎn)動眼珠開始思考,完了遲疑道:“反正我們已經(jīng)把那一整袋垃圾都帶回去做鑒定了,垃圾是從哪兒扔的,屬于誰,鑒證科應(yīng)該會給我們答案。”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囁嚅道:“如果鑒定結(jié)果表明那袋垃圾與梵伽羅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才是最可怕的,你明白嗎?”
孫正氣想點頭,可他整個人都僵硬了,根本動不了。是的,如果那袋垃圾和那雙手與梵伽羅沒有任何關(guān)系才是最讓人害怕的,因為這一點恰恰證明了對方的能力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又是何等的超乎想象!
恍惚中,孫正氣想起了局長詭異的態(tài)度,又想起他自然而然吐出的一句話——“梵伽羅都來了,這樁案子肯定不會小。”
什么樣的人才能讓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干警說出那樣毫無邏輯卻又順理成章的話?梵伽羅來了,所以案子不會小,換言之,像這樣無跡可尋的密案,也只能找他幫忙嗎?因為他是貨真價實的靈媒,所以他能探知到普通人永遠(yuǎn)無法探知的真相?
孫正氣沒敢再往下想,他一直以為自己活在一個科學(xué)的世界里,可是現(xiàn)在,卻有一個人口口聲聲地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有另外一面,你的眼睛看見的不全是真實,甚至還有可能是別人為你營造的假象,恰如那些環(huán)保工人瞬間就接受了劉韜提出的所謂硅膠模型的解釋。你活著,可你卻活在一個片面的世界,看見的也只是你愿意看見的一小部分,你不是獨醒者,只是自我陶醉的眾生之一……
這份遲來的認(rèn)知徹底擊垮了孫正氣的世界觀,冷汗順著眉角往眼眶里滑,酸澀得很,可他卻不敢抬手將之抹去,因為這雙手若是不洗個幾百遍,他根本不敢用。
胡雯雯見他狀態(tài)實在不好,便體貼道:“我來開車吧,你躺后座睡一會兒,有什么懷疑咱們回去再說。”
兩人默默交換了座位,跟上前面的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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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證科里站滿了人,技術(shù)員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開始全方位檢查這雙非同尋常的手。局長表情凝重地站在實驗室門口,瞥見孫正氣,忙把他叫到一旁囑咐:“今天的事你們誰也不能往外說,包括局里的同事!待會兒你把你的組員都叫到我的辦公室去,我要給你們開個會。”
孫正氣看了看刑偵一隊的人,篤定道:“局長,這樣的會廖芳他們是不是也開過?”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廖芳等人的淡定,由此可以想見,他們肯定都做好了找到這樣一雙詭異斷手的心理準(zhǔn)備,他們對梵伽羅的話深信不疑。再聯(lián)想到梵伽羅與高一澤墜樓案的牽扯和他發(fā)布的那些死亡預(yù)告,孫正氣終于明白了什么。
“梵伽羅是真的靈媒吧?高一澤的案子是他幫你們破的?他那些死亡預(yù)告都說準(zhǔn)了?他那張死亡素描也是真的?他參加《奇人的世界》所作出的那些玄而又玄的判斷,統(tǒng)統(tǒng)都是真的吧?”孫正氣看著局長便秘一般的臉色,終于停止了追問,低頭道:“我會告誡他們的,這種事當(dāng)然得藏著掖著,不能讓大眾知道。”
局長聽出了他的諷刺,于是心平氣和地開解:“不藏著掖著,我們又能怎樣呢?這事傳出去會引起多大的恐慌你想過沒有?我們的使命是保衛(wèi)人民,一句‘為人民負(fù)重前行’并不只是說說而已,人民不能承擔(dān)的,我們都得替他們承擔(dān),而他們只需安居樂業(yè)就好。當(dāng)警察的第一天,你便應(yīng)該明白這個道理。”
孫正氣梗著脖子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眶說道:“我還能相信什么呢?我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我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
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孩子,你還是太小了,想法太過片面。你不是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你是自己把自己封閉了。沒錯,我們要崇尚科學(xué),但同時我們也必須接納并容忍未知,因為我們的認(rèn)知能力本來就是有限的,不可能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一個科學(xué)合理的解釋。牽強(qiáng)地用科學(xué)去解釋所有未知,換一個角度看,是不是也是一種迷信?”
孫正氣被他問住了。
局長再次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用開放的態(tài)度去面對這個世界,去包容并接納未知,去理解你所不能理解之事,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今天的一切根本算不上打擊。你的心太窄了,得放寬一點。干我們這行的,以后還會遇見更多更奇怪的事。”
他負(fù)著手慢吞吞地走遠(yuǎn)了,孫正氣卻還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團(tuán)。
恰在此時,技術(shù)員的驚呼從實驗室里傳來:“我在菜湯里找到一張小票,等等,字跡有些污了,我先處理一下。”
孫正氣這才回神,連忙走到實驗室門口,伸長脖子往里看。門口早已擠滿了人,腦袋疊著腦袋,肩膀挨著肩膀,雖然都洗過澡,味道卻還是不好聞,所以被鑒證科的科長攆出來了。
但是大家全都不想走,眼巴巴地等結(jié)果。
鑒證科科長親自負(fù)責(zé)檢查那雙手,并且頻頻催促:“是人手,樣子雖然不像,但細(xì)胞是人體細(xì)胞,血液也是人體血液。不是說找相關(guān)聯(lián)的dna樣本去了嗎?樣本呢?在哪兒呢?”他太想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誰了,心里像貓抓一樣。
廖芳連忙給小李打電話,他最聰明,演技也好,所以被派出去找嫌疑人的毛發(fā)。
電話剛撥通,那邊就掛斷了,很快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外傳來,隨即,舉著一個透明證物袋的小李出現(xiàn)在門口,氣喘吁吁地說道:“芳芳,我回來了。喏,這是你要的東西。我請食品衛(wèi)生監(jiān)管局的朋友陪我去嫌疑人的飯店走了一趟,假裝檢查后廚的衛(wèi)生狀況,然后指著嫌疑人的廚師帽,說要看一看。你是不知道,他那帽子內(nèi)襯都黃了,好幾個月沒洗過,里面還沾著許多頭發(fā),我把帽子捏在手里罵了他一頓,走的時候假裝忘了還,就把他的dna帶出來了。你說我機(jī)靈不機(jī)靈?”
“機(jī)靈機(jī)靈,快給我吧!”廖芳一把抽走證物袋,遞給科長,科長用鑷子夾出幾根帶毛囊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進(jìn)行處理。
小李累得呼呼直喘氣,剛喘兩口就驚天動地地咳起來,掩鼻道:“媽呀,這是什么味兒?臭死個人了!”
洗了好幾遍澡也洗不掉身上的臭味的廖芳等人只能怒目而視。
就在此時,一名技術(shù)員驚呼道:“字跡顯出來了,這是四喜飯店的小票。”
少頃,又有一名技術(shù)員說道:“垃圾樣本也出來了,都是飯菜殘渣,但絕不是普通的家常菜,而是用料很講究的大菜,酒店里才能做出來。我可以肯定,這袋垃圾是從四喜飯店里丟出來的,必要的話,我還能把這些殘渣還原成菜單,讓你們拿去與四喜飯店的菜單做比對,這個其實很容易。”
廖芳一邊點頭一邊詢問:“科長,dna鑒定的結(jié)果什么時候能出來?”
“我給你們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來,三個小時足夠了。”科長篤定道。
“那好,我們在局里等你。”廖芳轉(zhuǎn)向各位同事,拍手道:“大伙兒都休息去吧,拿到證據(jù),晚上咱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所謂的硬仗就是實施抓捕,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于是各自散開,找安靜的角落去睡覺。
唯獨小李緊緊貼在玻璃門上,驚愕又好奇地看著那雙斷手。
孫正氣失魂落魄地走在長廊上,胡雯雯默不吭聲地跟著他,其余組員也都是神情恍惚,目光迷蒙。
過了很久才有一名警員小聲說道:“嫌疑人就在四喜飯店工作,那雙手應(yīng)該是他扔的,與梵伽羅無關(guān)。梵伽羅真的能通靈,不是忽悠人的。你們說,那個嫌疑人到底是什么,他還是人嗎?”
本就一片靜默的長廊因為他的問詢而陷入死寂,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而真正能回答它的人卻一直遭受著大家的質(zhì)疑。
“先睡一覺吧,等抓到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孫正氣嗓音干澀得厲害,“局長說這事不能外傳,你們都把嘴巴閉緊點兒。等抓到人,咱們還得去局長那里開個會,這樁案子最終應(yīng)該會記入秘密檔案,你們明白該怎么做吧?”
“我們明白,我們不會亂說的。”
“孫哥,你說刑偵一隊是不是也被封過口,不然他們怎么從來不在外面討論高一澤墜樓案?外面都傳瘋了他們也從來不給個具體的說法。”
“肯定封過口,不然梵伽羅早就出名了。難怪局長的態(tài)度那么奇怪,一聽說梵伽羅參與了這個案子就立刻解散了我們組,然后轉(zhuǎn)交給一隊,事實證明這果然是一個大案,咱們幾個菜鳥根本辦不下來。”
“這個世界真可怕!我以前很相信那個流星街碼農(nóng)的帖子,還給他點過贊。”
“我也一直堅定地以為梵伽羅是騙子。他從來不解釋,太低調(diào)了。”
“我現(xiàn)在好慌。”
“別想了,睡一覺吧,睡一覺可能會好點。”
“明天晚上七點是《奇人的世界》第二期播出的時間,我得好好看看。”
“我得把第一期再多看幾遍。現(xiàn)在想想,那些所謂的照著劇本演的情節(jié),竟然全都是真實的。我的心好震撼。”
“我今天已經(jīng)夠震撼了,世界觀從此顛覆。”
大家一邊熱烈地討論著一邊慢慢走遠(yuǎn),而孫正氣卻還站立在原地,久久不動。接納未知,理解未知,把自己的心放寬點?他反復(fù)思考著這句話,好像終于能夠從那窒息一般的感覺中恢復(fù)過來了。
這個世界如此浩瀚遼闊,渺小的人類又能探知多少呢?他們甚至連自己身體的奧秘都未曾真正了解過。</br>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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