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姬扶夜怔怔地看向離央。
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幫你,恢復(fù)修行。”
話音落下,姬扶夜的呼吸不由停滯了一瞬,天地靜寂,唯有他的心臟還在鼓噪著跳動。
識海破碎這樣的傷勢,在凡間無法治愈,就算在三重天上,也要花費無數(shù)資源才有可能恢復(fù)。
而這些資源,甚至足夠培養(yǎng)出一位仙君。
所以不需要經(jīng)過太多猶豫,他的父親就選擇了放棄他。
而姬扶夜也從未將此事告知過顧凌均,他若是知道這件事,心中只會兩相為難,姬扶夜便也不打算說出來,讓自己的舅舅徒增煩惱。
他在三重天上長了十多年,早就習(xí)慣了事事由自己解決。
而眼前的女子卻說,她可以助他恢復(fù)修行……
“當(dāng)真?”姬扶夜啞聲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
心中除了狂喜之外,還有許多復(fù)雜得難以言說的情緒。
“你可以不相信。”離央語氣淡淡,姬扶夜信或不信,對她來說都是沒有太大的意義。
姬扶夜的右手緊握成拳,他看著她,沉默后才緩緩問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白吃的午餐。
“代價?”離央看著他,目光掃過他全身,微微勾起唇角,“說來,你身上,實在拿不出什么值得本尊出手的價碼。”
“而本尊,也不是那等施恩不圖報的大善人。”
“那便這樣吧。”離央的聲音有些低沉,她抬手點在姬扶夜心臟處,“自此以后,你供本尊驅(qū)使,碧落黃泉,生死無悔,待本尊了結(jié)舊怨之后,你自然就自由了,如何?”
舊怨?
姬扶夜想起了當(dāng)日離央對慕容奎說的那番話,她的舊怨,指的便是衡英宮星落仙君么?
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離央勾起一抹輕笑:“與我有仇的,不止是三重天上的仙君,更有連仙妖也要敬畏的神魔,你若是追隨我,前路坎坷,許是尸骨無存的下場。”
“如此,你作何選擇?”
姬扶夜抬眼看著宿南山凝固在臉上的獰笑,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我還有別的選擇么?”
若是他不答應(yīng),這位前輩應(yīng)該會毫不在意地看他死在宿南山手上。
“死在他手上,你的神魂還能入輪回。”離央的聲音有些縹緲,“追隨我,或許連神魂也會湮沒。”
聽上去似乎挺嚴(yán)重啊,姬扶夜想。
可是他心底竟然沒有多少恐懼的情緒。
姬扶夜很清楚,這是他到現(xiàn)在為止,得到的唯一能恢復(fù)修行的機會,倘若錯過,今后便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這樣看來,要如何選擇已不必猶豫。
“姬扶夜,愿受尊上驅(qū)使——”他在離央面前順服地低下頭去。
一縷黑氣從離央指尖鉆入姬扶夜心臟,他面色微白,只要離央愿意,心念一動就能取自己性命。
姬扶夜捂住心口,這樣受制于人的感覺,他也是生平頭一遭體會。
離央心念一動,四周的空氣如同水波一樣蕩漾起來,這方天地的時間在這一刻再次流動起來,也是在這時,天邊響起一聲驚雷,風(fēng)云匯聚,乍然變色。
掌控時間,在這凡世,已經(jīng)是為天道所不容的力量。
她冷哼一聲,抬手拂袖,正在匯聚的雷云便被強行揮散,徒留雷聲轟響,落下一聲不甘的咆哮。
原本向姬扶夜氣勢洶洶而來的赤色火龍在空中盤旋一圈,身上火焰再盛幾分,隨即反身撲向宿南山。
姬扶夜分明已經(jīng)修為全失,怎么可能讓自己的火符反噬主人?!宿南山看見這一幕,心中又驚又怒,難道是有人在此出手助他?!
難不成姬氏還派了人前來保護(hù)這個修為全失的廢物?宿南山為自己的猜測嚇出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
以他的修為,自然難以察覺離央的存在。
宿南山飛身避開火龍,手上再次畫符,粼粼水波出現(xiàn),與火龍撞在一處。
片刻后,水汽蒸發(fā),那條自他手而出的火龍長嘯一聲,再次撞向宿南山。
宿南山臉色一白,這張火符強得根本不像是他能畫出的。
顧不得多看姬扶夜一眼,他驅(qū)動全身靈力,拼命向前逃竄,赤紅的火龍追在他身后而去。
宿南山心中有些焦躁,他隱隱感覺到,身后那股灼熱越來越近。
當(dāng)火舌舔上他的衣角時,宿南山不敢再猶豫,立時祭出一件靈光熠熠的法器將自己護(hù)住。
兩者相撞,火龍在空中消散,宿南山的法器也化作粉碎,他眼里不由閃過一抹痛惜,這可是祖父為他祭煉過的護(hù)身法器,連大乘修士的一擊也能抵御,今日卻碎在自己畫出的火符之下。
靈力碰撞的余波將他撞飛,宿南山面色蒼白,卻一刻也不敢停留,又取出一件飛行法器,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際。
他逃得很是及時,姬扶夜此時還是全無修為,自然不可能追上他。至于離央,并不打算替姬扶夜殺了宿南山。
這是姬扶夜的仇,自然該由他自己去報。
姬扶夜也沒有質(zhì)疑離央為何不出手,他向來是個聰明人,不會問出那樣蠢的話。
“要落雨了。”離央喃喃道。
這是她離開無盡深淵后遇到的第一場雨。
深淵之中,只有無邊無際的霧氣,不見日月,自然也不會有風(fēng)霜雨雪。
離央從前不喜歡雨天。
因為她三百歲成年那一日,就是一個雨天。
離央閉上眼,或許是過了太久,她竟然一時記不起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如何。
“我會在這里留一個時辰。”離央突然開口。
姬扶夜一怔,而后意識到,她是在給他時間拜別顧家眾人。
“是。”
走下山路時,姬扶夜忍不住回頭,他看見女子赤足站在樹下,墨色的裙袂在風(fēng)中起舞,只影孑立,透出一股莫名的孤寂。
他的運氣并不好,在入城門之前,雨點便已經(jīng)爭先恐后地落下。
雨水傾盆而下,水珠從他眼睫上滑落,沒有靈力,姬扶夜連一個避水訣也施展不了。
四方城中,雨勢太大,路上已經(jīng)不見行人往來,姬扶夜孤身行走在城中,心底漸漸恢復(fù)一片平靜。
既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就不必再猶疑。
跟隨這位尊上而去,日子應(yīng)該比待在顧家,更有趣幾分才是。姬扶夜抬頭,微微笑了起來。
回到顧家時,姬扶夜渾身濕透,像只狼狽的落湯雞。
涼亭中煮茶的顧言姝看著他,頓住了動作。
雨珠連成水幕,姬扶夜沒有注意到她,徑直向顧凌均的書房走去。
守在書房外的仆從見了姬扶夜如此,也很是吃驚:“扶夜少爺,您怎么一身濕透了,我立刻讓人備上熱水衣物……”
姬扶夜搖了搖頭:“不必,我想先見舅舅。”
仆從遲疑道:“那容我先向家主稟報……”
姬扶夜點了點頭。
仆從反身進(jìn)了書房中,片刻后為姬扶夜拉開門,請他入內(nèi)。
姬扶夜便帶著一身泥水,走進(jìn)了顧凌均的書房。
衣角的水珠一滴接一滴墜落在地面,他全身都濕透了,偏偏神態(tài)卻是平靜而安然。
坐在書桌前的顧凌均抬頭,見他渾身濕透,不由緊皺起眉:“扶夜,你這是怎么了?”
看向候在一旁的仆從,顧凌均低聲斥道:“你們都是怎么做事的,還不快去準(zhǔn)備熱水,讓少爺將濕衣?lián)Q下!”
仆從連聲應(yīng)是,趨步退出門外。
姬扶夜抬起頭,被雨淋濕的雙眸墨色沉沉,就算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他好像還是那樣沉靜而安然。
“舅舅,我今日來,是向你辭行的。”
顧凌均面色大變,立時站起身來:“你說什么?!”
“扶夜將追隨離央仙上而去,今日特來向舅舅辭行。”
“你是說,昨日出現(xiàn)在府中的那位仙上?”顧凌均臉上顯出一些怒色,“就算她救了你,也實在沒有叫你為奴為婢報答的道理!”
顧凌均以為,是離央提出要姬扶夜追隨你她作為救命之恩的報答。
“舅舅,你誤會了。”姬扶夜搖了搖頭,“我追隨那位仙上,是因為她有能恢復(fù)我識海的辦法。”
聽了這話,顧凌均當(dāng)場愣住,良久才怔然道:“當(dāng)真?那位仙上真的能助你恢復(fù)修行?”
倘若扶夜真的能恢復(fù)修為,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在瞬間的歡喜之后,顧凌均又立刻冷靜下來。
“怎么可能,扶夜,連你的父親都做不到,她怎么可能做到!”
就算那位離央仙上是仙君之尊,可姬扶夜的父親,也同樣是三重天上赫赫有名的仙君。
不等姬扶夜說什么,顧凌均自顧自地?fù)u了搖頭:“不行,你不能跟她走,扶夜,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要如何向你娘親交代?!”
姬扶夜的母親在他幼時便郁郁而終,她病逝時遠(yuǎn)在三重天上,顧凌均甚至沒來得及見她最后一面,每每思及此,顧凌均心中就愧疚難當(dāng)。
姬扶夜是顧凌霜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在他被送回顧家之后,顧凌均便暗自發(fā)誓一定要照顧好他。
姬扶夜如今不過是凡人之軀,顧凌均怎么可能眼看著他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跟隨離央去冒險。
“我必須離開。”對上顧凌均近乎嚴(yán)厲的目光,姬扶夜堅定不改,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