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林然長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采陽補陰的快樂。
不愧是修真界黑科技, 真的快樂,比麻辣燙配肥宅快樂水冬天吃火鍋夏天吃冰淇淋還快樂一百倍!
一聲輕響,隨著靈氣源源不斷地輸出,元景爍的修為也跌破筑基巔峰, 在筑基后期浮動。
他周身的氣壓終于不再像火燒壓抑爆裂, 慢慢平復下來,臉色也沒有那么緊繃冰冷, 像吃飽喝足的年輕雄獅, 兇性大降,旁邊心驚膽戰(zhàn)的小侍女一直憋著的那口氣才敢悄悄吐出來。
元景爍松開手, 溫熱用來的氣流就消失了,林然睜開眼, 有點眼饞地看著元景爍的手, 嘆口氣:“天生純陽體, 天賦異稟啊…我要是有這種體質, 我都敢一天吃破產(chǎn)一個冰淇淋工廠?!?br/>
天一:“…”
無言以對——真尼瑪個人才!
天一給她放了一首《夢醒時分》表達心情, 想了想, 又覺得這個不夠震撼,于是又默默換成了《最炫民族風》。
6d音效震耳嗡嗡響的林然木著臉:“…你贏了?!?br/>
元景爍松開林然之后, 就一直沒有說話,闔著眼睛盤坐在那里打坐。
他確實是修煉的奇才,這么短短時間就自己摸索出該如何梳理靈氣, 林然看著他周身隨著呼吸徐徐起伏的靈氣,要不是在他身上切實看見了屬于年輕人的少年氣, 她都快懷疑他是不是哪個大佬奪舍開小號重生的。
林然搖了搖頭, 看著左手之前被撓花的傷痕已經(jīng)快愈合了, 她抓了抓手, 行動沒有問題,就扶著尹小姐到小侍女懷里:“你扶一會兒?!?br/>
小侍女趕緊小心抱住尹小姐,仰頭看她,小心關切:“女俠姑娘,您要去哪里?”
林然道:“那只蝠妖跑了,我得去追它?!?br/>
元景爍沒睜眼,淡淡道:“它修為盡毀,獸形都維持不了,不管它也活不成?!?br/>
林然搖頭:“還是謹慎些好,很多壞蛋都是最后垂死掙扎做出禍事的,得親手確定斬殺了它才行?!?br/>
元景爍看了她一眼。
她很細致。
他知道她說得對,他生性狂傲,總會少幾分謹慎,這是他不足的地方。
元景爍:“好,我與你同去?!闭f著就要站起來。
“不用,它已經(jīng)垂死,我一個人沒問題,你剛突破,在這里好好梳理靈氣,千萬別落下暗傷?!?br/>
林然又看了看昏迷的尹小姐和小侍女:“你護著她倆,尤其是尹小姐,她體內殘留的雪蓮花寒氣很重,就怕有起伏,要是有哪里不對你及時給她調理?!?br/>
元景爍無可無不可“嗯”了一聲。
“女俠姑娘…”
小侍女有點緊張,林然安撫地拍拍她肩膀,拎著風竹劍轉身快步走了。
小侍女看著她離開,轉回頭來,才發(fā)現(xiàn)元景爍也盯著林然的背影。
小侍女見過元少俠與小姐說話。
元少俠脾氣不壞、總是愛笑,小姐說少俠笑起來很英朗,雖然孤傲風流、卻對女孩子體貼,小姐就喜歡元少俠的風流和溫柔。
可她不敢說,她覺得元少俠那笑太漫不經(jīng)心,明明做著世上男兒所能做的最溫柔的事,卻甚至總有那么一刻讓人感覺,他冰冷得近乎厭怠。
但是他現(xiàn)在看那位女俠姑娘的眼神不一樣的:
他不再笑,那眼神里沒什么笑意,沒有溫柔沒有輕佻,和他平日一點都不一樣,懶散慢怠,甚至是冷漠,讓人莫名害怕。
這看似是不好的,因為他一定不喜歡女俠姑娘,沒有人會這樣看喜歡的人。
只是小侍女卻突然閃出一個莫名的念頭:元少俠看小姐,那種所有人都覺得是在望著喜歡的姑娘的眼神,是在看一個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可以是小姐,可以是京城霸道又癡情的郡主殿下,可以是街邊悄悄紅了臉的賣包子姑娘…也可以是全天下任何一個女孩子。
可他看著那位女俠姑娘,不是的。
他只是在看她
——在看她一個人。
元景爍收回目光,面無表情重新閉眼打坐,小侍女低頭看著自家小姐,心里漸漸不好受。
她以前一直覺得,小姐和元少俠很般配,元少俠俊美倜儻,小姐這樣溫柔美好,又對元少俠癡心一片,堪稱世上最合適的妻子,早晚會讓元少俠動心的。
可她現(xiàn)在突然就覺得,也許小姐從來沒有真的懂過元少俠,未來也不會懂。
因為,元少俠他甚至…甚至連一個被了解的機會都不愿意給小姐。
小侍女心里發(fā)酸,想到老爺前幾日對小姐提起的與王家公子的婚事、小姐頭一次那么大膽去尋元少俠想與他遠走高飛,卻哭著跑走的樣子,更難過,不由自主抱緊小姐,卻被觸手的溫度凍得一個寒顫。
她一驚,驚慌大喊:“元少俠!小姐她——”
元景爍被從打坐中驚醒,他睜開眼,看見面色驚恐的小侍女和她懷里又冒出寒氣的尹小姐,眉頭擰了擰,站起來大步走過去,隔著袖子在尹小姐手腕脈搏探了探,眉目不變,對小侍女喝:“把她扶住,我把她體內寒氣吸出來?!?br/>
……
林然追著蝠妖留下的血七拐八拐,拐進一個角落的一個洞穴,才發(fā)現(xiàn)蝠妖。
它已經(jīng)連妖形都維持不了,一團粘稠惡臭的黑霧匍匐在地上,是那些慘死在它手上的無辜亡魂匯成的怨氣。
修士擁有遠超凡人的力量,凡人在很多修士眼中螻蟻般弱小,但這并不代表修士就可以對凡人為所欲為;大道自有綱常,若有修士敢肆意屠殺凡人,將承受極為可怕的天譴反噬。
就比如現(xiàn)在,這些凡人的怨恨會爆發(fā)出比任何強大修士都更可怕的力量,旁人若是死去,還可以有轉世輪回,可蝠妖這種殘害凡人被怨氣纏身的,死便是徹底魂飛魄散。
林然看見蝠妖伸出扭曲的手像是想夠蒲團上一個儲物袋,她長劍一挑把那儲物袋挑過來,因為蝠妖瀕死,戒指上的屏障也失去靈氣,林然很輕松地打開戒指,出乎意料的,里面空空蕩蕩的,竟然只有一本書。
蝠妖眼看就要夠到儲物袋,結果儲物袋就飛到林然手里,它扭過頭,目眥欲裂看著被林然拿在手里的秘典。
她拿出來,發(fā)現(xiàn)這書質地意外的古樸,書頁看似輕薄破敗卻極其柔韌,林然甚至感覺,即使自己全力一擊也擊不碎它。
林然翻開,書中間的幾頁像是被撕掉,其他都是完整的,書寫的文字繁復而詭譎,卻自成一派體系,她不認識,但隱約覺得有點熟悉。
直到天一提醒:“這是妖文,這書也是大妖的皮骨制成…這本書應該是妖族某種貴重的典籍?!?br/>
林然頓時皺眉:“你自妖域而來?”
滄瀾修真界分九州,妖域獨占一州,里面大妖橫行、強者無數(shù)。
妖族霸道傲慢,向來只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與人族老死不相往來,而且妖族強調族群,極其護短又睚眥必報,如果這蝠妖是從妖域出來的,可就有點麻煩了。
蝠妖眼珠子轉了轉,殘忍道:“知道怕了吧,我自妖域出來歷練,卻被你們所害,我的族群已經(jīng)知道,它們很快就會來為我報仇的,你若想活命,趁早把東西給我,再去把那小子殺了,然后乖乖做我爐——”它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劈面斬來,生生將黑霧劈成兩半。
“我忘了聽誰說過,這一代妖主是上古妖祖最純正的血脈,手腕強硬狠辣,最見不得有妖修煉歪門邪道的邪法敗壞妖族的體統(tǒng),凡是見到必斬無赦,若是讓它知道你妄圖榨取凡人精血魂魄以此邪法結丹,恐怕殺你比我還積極吧?!?br/>
林然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徑自揮手把那團黑霧抓到手里:“告訴我,你為什么離開修真界隱居在昆云雪山?這本妖族秘典又是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蝠妖感受到她的殺意,瑟縮著,還在垂死掙扎:“你放了我,我就告訴你?!?br/>
林然沒有說話,只是手越掐越緊。
蝠妖切實感受到死亡的降臨,恐懼沖昏了它的頭腦,它不顧一切地尖嘯試圖引誘她:“別殺我!我告訴你,只要你發(fā)心魔誓不殺我,我就把什么都告訴你,你一定想知道的,這是關于妖主的大秘密,關于妖主的——”
“嘭。”
一聲輕響,黑霧煙消云散,一切重歸死寂。
林然平靜放下手:“我可以不殺你,但那八個無辜受辱死去的姑娘不可以?!?br/>
她的確好奇那個秘密,但是秘密可聽可不聽,蝠妖卻是一定要殺的。
林然確定蝠妖徹底魂飛魄散了,就低下頭,翻開那本書。
妖文她肯定是不認識的,但是這本書上還畫著很多圖畫。
林然看著看著,面色逐漸古怪:“春、春|宮圖?”
天一:“你看,這就是你思想齷齪了,人家這是妖域秘典?!?br/>
林然:“什么秘典也不能畫小黃|圖啊?!?br/>
天一:“你看,這又是你思想淺薄了,人家這也不只是ooxx…這不還畫了暴力打架殺人飲血嗎?!?br/>
林然:“…”
還是個五毒俱全?!
林然翻了翻,這本秘典乍一看真的很不正經(jīng),她之前還懷疑,這蝠妖血脈普通,也不像是有大氣運、又是在這靈氣稀薄的昆云雪山修煉,是怎么能修煉到快結丹的,看到這本書才明白,蝠妖那采陰補陽的法子八成就是從這秘典里學來的。
但這不代表這秘典就是邪法,林然輕輕撫過書頁,從這些流轉的文字中感受到了一股極浩瀚霸道的氣勢。
那絕不是采補或者邪門歪道所能擁有的氣勢,這本書可能真的是妖域秘寶重典,而能成為妖域的鎮(zhèn)族之寶,必然蘊含大造化,奪天道而登天的至高法則,絕不可能被采補之類的小術玷污。
八成是這蝠妖眼界不夠,悟不透,只粗淺學了個表皮,照貓畫虎只學成邪術,乍一看修為提升迅速,可實則根子已經(jīng)爛了,就算僥幸結丹,不多時也會自己走火入魔灰飛煙滅的。
“這種秘典該被妖域珍藏,它一個沒結丹的小妖是怎么拿到的?”
林然皺眉摸了摸殘破的幾頁:“而且書里面還破了幾頁,肯定不可能是蝠妖自己撕的,這么柔韌的書頁怎么會輕易破損,還是那么巧地隔幾頁隔幾頁的破損……”
天一很捧場,上來就是個搖頭三連:“不知道不會沒學過。”
林然:“…”
林然滿頭黑線正想說話,就聽遠處一道巨響,暴戾的靈氣洪波炸開。
林然一驚,發(fā)現(xiàn)那聲響正是從來時的方向來,趕緊把書收起來想都沒想就往回跑:“是元景爍他們出事了?!”
……
小侍女慌忙扶起尹小姐,元景爍手掌抵住尹小姐后背脈絡中心,靈氣逆轉,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從他掌心傳出,尹小姐身上的寒氣源源不斷涌入他體內。
那寒氣沖進他體內,瞬間與蓬勃的陽氣融匯在一起,水乳|交融醞生出更磅礴的力量,浩浩蕩蕩沖刷過他經(jīng)脈。
修為又開始拔高,元景爍強壓著不許——他初次引氣入體就飆升至筑基巔峰,得益于多年練就的強悍刀勢生生劈通的經(jīng)脈,但他自身的體質和心境都沒有達到筑基巔峰,此時再突破看似是好事,卻必會留下暗傷和心境上的破綻,他當然不允許這種事發(fā)生。
大股大股精純的靈氣從陰陽交匯中涌出,又被生生壓制,元景爍厲眉越鎖越緊,突然伴隨著一聲氣泡開裂的悶響,仿佛某種禁制被撞開,巨大的力量瞬間在元景爍和尹小姐之間爆出。
下一瞬,狂邪的熟悉的粗嘎大笑聲在元景爍耳畔轟響:
“啊哈哈哈——少蒼!你還是把我放出來了!”
元景爍臉色驟寒,眼神戾到駭然。
元景爍冷厲:“我說過,我不是什么少蒼,我是元景爍?!?br/>
“隨便你?!?br/>
粗嘎聲不以為意,狂笑不斷:“怎么,終于愿意引氣入體了…不錯啊,一開始就是筑基后期,你要是早愿意聽我的,早踏入仙途,如今說不得已經(jīng)威震天下,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這天下注定是你的!這天下注定是我們的哈哈——”
元景爍聽多了它的狂言亂語,面無表情壓下所有情緒,正打算把它重新封印,可氣流的余波震得尹小姐渾身一震,身體猛地后仰,小侍女沒有拉住,尹小姐直直倒進元景爍懷里。
元景爍眉頭擰起,滿眼煩躁,那粗嘎聲卻“咦”了一聲,驚喜道:“這女子體質清純,又剛被先天寒氣滌洗過經(jīng)脈,簡直是專為你準備的雙修爐鼎!快!趁著她體內寒氣未散,快與她交|合,吸收她體內的寒氣,你說不定能借此一舉結丹!”
元景爍置若罔聞,把尹小姐翻過身來,一掌猛地拍向她眉心,瞬間她體內的寒氣被生生拔|出,瞬間整座石洞結出冰霜。
“你這樣不行!這樣只有兩三成的寒氣能被你吸收,你這是殺雞取卵暴殄天物!”
粗嘎聲急了,怒喝:“少蒼!你若不愿破她紅丸,大不了把她帶在身邊,她就可以源源不斷生成寒氣為你所用……一個凡人女子,生如晨露渺小短暫,能跟著你一路踏上仙途享登天盛榮,這是何等的機緣?你已待她不薄,她必然欣喜若狂!”
元景爍只回一個字:“滾?!?br/>
被這樣粗暴地吸取寒氣,尹小姐輕吟一聲醒來,迷茫中睜開眼,就看見一張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
天神般英挺的少年,凌厲下壓的眉骨下是一雙豐峻冷刻的深眸,他的眼睛里有刀光暗影,有火和驕陽,有腥風血雨合著灼舌的烈酒。
她記得他。
那個絕望的黃昏,所有人恐懼地尖叫逃竄,惡虎血盆大口咬來,是那突然一臂伸來環(huán)住她腰從高聳城墻上一躍而下,在漫天雪花和潑灑的滾燙鮮紅中,刀光染血卻對她挑眉笑得風流的少年。
這是她驚鴻一瞥就再也忘不了的少年,是她一個閨閣淑女規(guī)矩平淡的前半生里從未想過如此耀眼如此自由的烈陽。
她在那一刻,就愛上了他。
尹小姐忽然流下眼淚,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猛地環(huán)住他的腰,哭著說:“元少俠,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留在你身邊,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她身上的寒氣猛地爆發(fā),洶涌撞進元景爍身體里,與剛烈的陽氣糾纏在一起,讓元景爍之前的苦心盡數(shù)付諸流水。
元景爍咬緊牙關,所有一直壓抑的東西都被這一聲聲催促和哭聲喚醒,前所未有的暴虐與怒意澎湃。
粗嘎聲大喜過望:“你看!連她自己都愿意!少、不,元景爍!元景爍你快答應她!只要吸收了她體內的寒氣,你一定能——”
“滾——”
元景爍猛地暴喝,神情猙獰暴虐:“你算什么東西,也配支配我?!”
沒有人可以操控他的人生,沒有人可以替他做選擇,他的女人,他的命,他的未來,只能由他自己定??!
“任你什么妖魔神怪任你道法滔天也別想支配我,要么滾,要么就一起死!”
元景爍揮開尹小姐,灌足全力猛地一掌拍向自己心口,咆哮:“給我封——”
“少蒼你竟敢——你瘋了???!”
“元少俠!
“啊啊不——”
在尹小姐和小侍女驚恐的目光中,在粗嘎聲慘烈的凄叫聲中,那一掌就要拍中元景爍胸口,卻有一道青光橫來,猛地貫穿他掌心,也將將制住他要拍碎自己心脈的巨力。
“干啥呢干啥呢?!?br/>
林然飛毛腿幾乎跑出殘影可算是趕上了,扶著墻捂著心口喘不上來氣,心驚膽戰(zhàn)看著元景爍:“這怎么了,剛還好端端怎么突然想不開要自殺了,有什么不高興說出來大家一起樂呵……不是,一起排解,咱沒必要走極端真沒必要啊孩子?!?br/>
她一眼看見倒在地上滿臉恐懼的尹小姐和小侍女,抬起頭,元景爍緩緩轉過身,手被風竹劍貫穿,滴滴答答淌著血。
他眼神冷寂得嚇人,面無表情看著她,看得林然頭皮都麻了,小聲說:“對不起,我實在不趕趟怕你拍實了,腦子一抽先砸個東西過來結果順手就……對了我有藥!”
林然突然眼睛一亮,往回找補:“你給我那個藥還沒用完呢,一會兒給你用,好得可快了?!?br/>
元景爍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一會兒,慢慢往后靠,靠著石壁坐下去,長腿屈著,散亂長發(fā)遮住眉目,也看不清表情。
林然被他這樣搞得有點心慌,才多一會兒這孩子怎么狀態(tài)變化這么大,突然就要報社似的。
她走過去,先扶起尹小姐和小侍女,小聲問:“這是怎么了?”
尹小姐目光怔怔,忽然失聲痛哭。
她不知道,不知道元景爍那些怒罵是不是對她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惹怒了他讓他性情大變,她又傷心又害怕又自責又擔憂,一時什么也說不出,只一個勁兒搖頭。
林然問她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看尹小姐傷心欲絕,只好讓小侍女陪著尹小姐開導,小心翼翼走到元景爍旁邊,半蹲下去平視著他,輕聲問:“怎么了?”
元景爍慢慢看向她,他臉上沒什么情緒,眼神森冷漠然。
林然心想這確實是刺激大了
林然重新翻出自己壓箱底的知心姐姐人設,委婉試圖開解:“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傾訴一下嘛,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出了這個門就當什么都沒聽過。”
元景爍盯著她,終于開口了。
他第一句就是:“你剛才叫誰孩子?”
林然一囧,深感自己傷到少年自尊心了,趕緊補救:“沒有沒有,你聽錯了。”
元景爍只涼涼盯著她。
“…”林然垂頭喪氣:“那要不你叫回來好了?!狈凑裏o所謂——誰還不是個寶寶呢,那還顯得她年輕呢。
元景爍看著她一臉“隨便你開心只要你不再發(fā)瘋就行”的表情,忽然笑了。
他拔|洞穿手掌的風竹劍,扔給她,沒等她接穩(wěn),突然伸手用力抱住她。
林然愣了愣,也沒有說什么,反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她知道他身上藏著秘密,她更知道他骨子里的冷漠、孤傲、霸道。
有些人需要別人的安慰,需要別人的理解,渴望被別人的溫柔融化…但元景爍不是。
他是天生的狂妄與驕傲,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理解,他更不需要被冠以或溫柔或熱烈的愛意之名的入侵;他享受自己的刀、自己的孤獨,享受快意恩仇中的血與殺伐,那些所謂的脆弱、那些風月旖事,都不過是他跌宕一生中或春色或斑駁的點綴,于他而言,只是過眼云煙。
林然知道,所以她不會安慰他,不會試圖了解他,她只陪著他,拍著他走完這錦繡仙途最開始一段路,看著他不彷徨、看著他的根不歪斜,等送他真正走上自己的道,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這之后的路,就該是他自己走:或許會有尊敬的師長和貴人、結識好兄弟與摯友、遇見美麗的愛人或紅顏知己,修心、煉刀、問道…一步步,直至哪天,為一方巨擎,扛起整個蒼生的責任。
林然想象著少年不可測的未來,有些悵然,又止不住地期待和欣慰。
但她沒抱兩秒,就聽見旁邊小侍女痛呼:“小姐——”
林然一驚,剛偏過頭就見尹小姐悲痛欲絕望著他們,身形軟軟倒地昏了過去。
林然:“……”
林然什么都明白了,默默看向元景爍,淚流滿面:“你故意的,你坑我!”
就說他也不是脆弱到一言不合要抱抱的人啊,合著是來送擋箭牌劇本,這是什么人間慘???!
元景爍下巴搭在她頸窩,氣息拂起她鬢角的碎發(fā),懶洋洋哼一聲:“你若是真想救她,讓她趁早死心,才是對她最好?!?br/>
林然心好累,但是她也知道元景爍說得對。
尹小姐現(xiàn)在的生活對她已經(jīng)是最幸福的:出身清貴,父母疼愛,未來還會有個被精挑細選的好夫婿和肉眼可見幸福和樂的一生。
尹小姐是在蜜水中被嬌養(yǎng)出的花,她對元景爍的愛,是對這耀眼少年的情動,是對另一種自由瀟灑生活的向往,這很美好,但是元景爍他們都知道,她太天真了——這條路,沒那么多風花雪月、神仙逍遙,反倒遠比她想象得殘酷冰冷得多,她適應不了,她會枯萎,會凋零。
所以早點讓她清醒,一時的傷心,也許是最好的。
林然黑著臉推開元景爍走向尹小姐,元景爍無所謂地退開兩步,懶洋洋用發(fā)帶束起頭發(fā)。
林然摸了摸尹小姐脖頸,發(fā)現(xiàn)她體內寒氣已經(jīng)被祛干凈了,看來暈倒純粹是傷心過度。
她特別自然把人打橫抱起來,小侍女還掛著眼淚,傷心又悲憤的表情凝固住、呆呆仰頭看著她。
女俠姑娘不是元少俠的情人嗎?不是情敵嗎?不是三角戀嗎?為啥先來抱小姐不是元少俠反而是她?
林然沒注意小侍女崩潰的三觀,正想往外走,想了想,卻走向元景爍,把尹小姐遞給他,嘆一口氣:“最后一次了,你抱她出去吧,和她好好說明白?!?br/>
初戀還是很重要的,尹小姐沒有做錯,她只是喜歡了一個不合適的人,林然見過一些姑娘被感情困住,以后久久走不出來,傷人傷己,她不希望尹小姐也成為其中之一。
元景爍把刀從地上拔|出來,意味不明:“你倒是憐香惜玉?!?br/>
林然搖搖頭:“每個人心中重要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你的世界太遼闊,有其他許多更重要的東西,所以風花雪月不過是點綴;但對于現(xiàn)在的她一個小姑娘,愛情遠比你想象得更重?!?br/>
她頓了頓,道:“你也許不能理解,但我們至少可以尊重,你的一個舉手之勞,會有非凡的意義。”
于他一句隨口的開解,卻也許可以平慰一個姑娘后半生的委屈不甘,甚至改變她的命運,何樂而不為。
元景爍微微一震。
有人與他說,世人庸碌如螻蟻,他卻生而為王,當望向天梯俯瞰蒼生,為大業(yè)生殺予奪,無需在意螻蟻的悲喜。
可她站在這里,說我們可以不理解,但是我們可以去尊重,用舉手之勞,換一個人半生的釋然和樂。
元景爍看著她明亮的眼睛,抿了抿唇,刀斜插歸鞘,他伸手抱過尹小姐,大步往外走,
林然看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去拉已經(jīng)看呆了的小侍女:“走了,送你們回家了。”
蝠妖死去,石洞漸漸坍塌,元景爍大步邁出甬道,漫天凜冽風雪撲面。
尹小姐慢慢睜開眼,臉頰貼著的男兒胸膛炙熱,她一下子紅了臉,隨即想起之前的一切,臉色慘白。
“元少俠?!?br/>
尹小姐泣聲說:“你、你與那位姑娘…”
“都結束了。”
元景爍沒有解釋,只道:“我們會送你回家,然后橫穿昆云連山?!?br/>
尹小姐眼淚瞬間淌下。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連拒絕都這樣溫柔,不說破,照顧著她的自尊,可尹小姐第一次不想領情。
她只知道,他這一去,他們此生將再不復相見,她再也見不到他、她的一生再也不會有他。
尹小姐痛苦得幾欲窒息,一股急切想抓住什么的沖動壓過她所有的理智,竟想都不想哭著喊:“我跟你們一起走,元少俠,我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哪怕是與那位姑娘一起我也愿意。”
元景爍步子一頓,半響,尹小姐聽見他一聲沉沉的嘆息。
那一聲嘆,讓她心都涼了。
“我還記得,那一日雪虎侵城,城墻上血氣沖天尸骨遍地,那么柔弱的尹小姐,卻緊緊護著幼弟,哪怕血盆虎口撕咬而來,哪怕嚇得瑟瑟發(fā)抖,也擋在他面前不曾退步分毫?!?br/>
元景爍一字一句:“那個外柔內剛的尹姑娘、那個珍愛家人的尹姑娘、那個瀕死不愿折腰的尹姑娘,那個讓元某敬重的尹姑娘,不該說出這樣的話?!?br/>
尹小姐只覺心如重擊,所有義正辭嚴的指責唾罵,都及不上他這一句失望。
她什么也說不出,只能捂著嘴哭,恨自己自甘低賤,恨自己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也絕望于…即使已經(jīng)這樣也終是抓不住的愛情。
“元少俠!”
“是小姐!找到小姐了!”
霜城知府派來的衛(wèi)隊狂喜迎上來。
元景爍放下尹小姐,后面跟著的侍女怯怯望向林然,林然對她笑著擺擺手,她一下子笑開了,跑過去扶住尹小姐,又哭又笑:“小姐!我們可以回家了!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尹小姐看著小侍女臉上的傷痕、看著那一張張欣喜的臉,突然鼻子發(fā)酸,當看到踉蹌著跑來的老總管時,更是哭著喊:“張叔!”
“回來好,回來就好。”
老總管潸然淚下,手都在發(fā)顫,卻笑著摸摸她的頭:“小姐平安回來就太好了,老爺和小少爺就在山下等著您,小少爺睡夢都哭著喊要姐姐,還有夫人、夫人聽說您被抓走當晚就昏過去,已經(jīng)纏綿病榻好幾日,現(xiàn)在您回來可好了,夫人也能好起來!總算能團聚了?!?br/>
聽見父親和弟弟在等自己,母親為自己病倒,尹小姐心尖像是被什么死死擰住,那種魔怔般的對愛情的悲痛和執(zhí)念忽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洶涌情緒讓她瞬間崩潰。
她哭倒在老總管懷里:“是我不孝!是我不孝啊——”
父母弟弟都在擔心她,一起長大的侍女險些陪她死去,她怎么能自私地拋棄家人只想與人私奔?她怎么能滿腦子只有一個男人?她怎么能枉顧家人十幾年的疼愛教養(yǎng),與人為妾、甚至連妾都不配,無媒茍合,讓整個家族為她背上污名?!
她還有臉嗎?她還有良心嗎?她是什么樣的畜生怎么能做出這種寡廉鮮恥的事?!
老總管心痛地扶起她:“這哪里怨小姐,都是妖孽作亂,幸好有元少俠,元少俠請受老朽一拜!”
說著他重重向元景爍一拜,然后感激道:“請元少俠快與老朽下山,少俠是我們尹氏一族的恩人,大人已經(jīng)備下盛宴為少俠接風洗塵?!?br/>
元景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卻道:“尹小姐已經(jīng)平安救出,我應知府大人的事了,這就啟程橫穿昆云連山?!?br/>
老總管面露驚愕,元景爍不等他說話就拿出一個布袋,遞給老總管:“這里面有其他被抓走姑娘的骨灰,還有一朵百年雪蓮花,是我受攝政王之托取的藥引,如今都已了結,請尹家替我各自物歸原主?!?br/>
老總管看著布袋中的東西,就知他去意已決,雖然遺憾、也不好多留,鄭重拱手:“請元少俠放心,我尹家必不負所托,少俠心意已決,我等不能多留,只少俠的恩義我尹家銘記于心?!?br/>
他取出一塊尹家的令牌,恭敬遞給元景爍:“此為信物,請少俠務必收下,少俠永遠是我們的貴客,無論多少年,但凡少俠有所托、我尹家義不容辭……此后山高水長,愿少俠一路平安?!?br/>
元景爍微露動容,收下了那塊令牌,點點頭,拱手回了一禮,道一聲“多謝、珍重?!焙敛华q豫轉身離開。
尹小姐癡癡望著他的背影。
她知道,她不會再追上,他也再不會回來。
她知道,這次便真是永別了,這個少年,真的要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
她想堅強,她想忍住,可是眼淚卻涌出來。
“元少俠!”
她不顧所有人震驚的表情,平生最后一次放縱自己,哭著喊:“你幾次救我,你為救我險些失了性命,你真的沒有一點喜歡過我嗎?!”
元景爍步子沒停,只有斷然的聲音傳來:“是尹小姐,我會救;是尹公子尹大人,我也會救,無關男女私情,只是元某遇見了,想做,便去做。”
所有人都說他風流,說他桃花命旺,曾有友人酒后戲謔,扶著他肩膀大笑他這輩子都與美人糾纏不清。
可他救的從不是美人,他救的是人,只不過每每命運機緣巧合,都成了他的風流韻事,成了許多人嘴里,蓋過他的刀、他的功績、他闖下赫赫威名的風流韻事。
他偶爾會覺得好笑。
他其實只是殺人,救人,如此而已。
尹小姐終于明白了。
直到這一刻,她好像才終于有一點懂他。
她想笑,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
她想說很多很多,最后卻只化成:“元少俠,我祝你平安,祝你達成所愿,祝你永遠逍遙自在?!?br/>
尹小姐追著踉蹌兩步,哭著喊:“——我也祝愿你有一天,可以救你真正喜歡的人,可以保護你愛的人,可以做世上最幸福的神仙眷侶。”
元景爍一頓。
他有些想笑,他并不能理解她眼中似乎無比珍貴無可或缺的愛情,他從不覺得愛情有多重要,不覺得會有那么一天,也不覺得自己會喜歡誰。
但是他看到,風雪飄搖處,那道靜靜望著這邊的清瘦身影,隱約可見她眉眼彎彎的淺笑。
他想起她那句“不理解,也可以尊重”。
他所不以為然的,也許正是別人眼中最美好最珍貴的祝福。
他閉了閉眼,側過身,擺了擺手,道一聲:“好?!?br/>
尹小姐哭倒在侍女懷里,卻終于破涕為笑。
元景爍沒有回頭,他大步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
她站在小高坡上,玄色的大裘被雪花披了一層絨白,小小的臉被寒風吹得微紅,眼神卻清亮。
他一手側后扶刀柄,高挺的身體往后懶散舒展,看著她,忽的笑:“走?”
林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點頭笑:“走。”
勁風凜凜刮過漫天白雪,風雪紛揚,尹小姐一眾人再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跨昆云連山,此去人間不復。
他們終于要踏上,那通往四海九州三千宗府世族的浩瀚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