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別叫我大哥哥
我和商牧梟從以前開始好像就特別有緣,隨便去個地方都能遇上。先有心理互助小組,現(xiàn)在又有騎馬場。
“你怎么會在這里?”要不是還有楊幼靈,我簡直想掉頭就走了。
商牧梟騎在高高的馬上,聞言輕笑道:“我從小就在這騎馬了,要問應(yīng)該也是我問你怎么會在這吧?”
他這樣一說,我回憶起楊幼靈說過的話。商蕓柔既然是這家馬場的常客,還在這里養(yǎng)了好幾匹馬,那商牧梟會出現(xiàn)在這里似乎也不令人驚訝。而且……我到這會兒才意識到,這里離商家別墅挺近的。
“我陪小朋友來上馬術(shù)課。”我說。
“楊海陽的女兒嗎?我聽姐姐說過,她在教她騎馬。”他俯下身,洋洋得意道,“我的馬術(shù)也很不錯,怎么樣,要我教她嗎?”
“不必,她有老師。”
商牧梟看了我一會兒,直起身道:“那隨便你吧。”說罷輕夾馬腹,驅(qū)使馬匹離去。
又過幾分鐘,李老師牽著換好衣服的楊幼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小姑娘長得本就粉潤可愛,換過馬術(shù)裝后,可愛中透出幾分神氣,稚嫩中又存幾分英姿勃發(fā),任誰看了都想夸她好看。
“小芥,我好不好看啊?”她也知道自己好看,故意問我,想要聽到別人贊美。
我一向?qū)櫵匀徊粫邌輰λ囊缑乐~:“好看,特別好看。靈靈穿什么都好看。”
她開心地咯咯直笑,將兔子玩偶交給我,讓小兔子和我一同在旁陪伴她上課。
李老師領(lǐng)著楊幼靈到了另一側(cè)圍欄,沒多會兒,一名男性工作人員牽來一匹小馬。
這馬不知年紀尚小還是品種就這樣,瞧著著實是有些矮,還沒我坐著高。但對楊幼靈來說,卻非常合適。
在李老師的幫助下,小姑娘熟練地騎上馬背。
“好了,我們開始了。”李老師在馬首位置扣上一條長長牽引繩,站到圍欄中心,以自己為圓心,對小馬發(fā)出指令。
小馬緩緩跑動起來,馬蹄踏在沙地上,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對,注意姿勢,保持平衡,壓,起,壓……”
楊幼靈的小馬也是白色,與商牧梟的那匹長得很像,兩匹馬跨越障礙的樣子,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小的看著看著,視線不自覺跑到大的一邊。高大的駿馬身姿流暢地越過接二連三的障礙,與背上騎手仿佛化為一體。
這樣來回兩圈,商牧梟贊賞地拍拍馬脖子,逐漸靠到圍欄邊緣。
他下了馬背,松開帽繩,摘下帽子,抓了抓被壓塌的頭發(fā),與等在圍欄邊的工作人員說了什么,自對方手里接過礦泉水喝了兩口,忽然似有所覺般往這邊看過來。
我趕忙收回視線,若無其事繼續(xù)去看楊幼靈。
雖然才六歲,接觸馬術(shù)的時間也不算長,但楊幼靈已經(jīng)學得頗具樣子,再過幾年或許都能趕超商牧梟。
“那匹馬叫雪泡,和我那匹雪沫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匹馬都有阿拉伯血統(tǒng),身價超過兩臺望遠鏡。”商牧梟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望著場上楊幼靈道。
聽他提起望遠鏡,我有點不自在,懷疑他是故意的,用這種方式提醒我還欠他二十萬。
身旁傳來打火機點火聲,過沒多會兒,陣陣煙味飄散開來。
他又開始抽煙了。
是了,之前不再抽煙,是因為知道我不喜歡他抽煙,為了追我,只好改變喜好,現(xiàn)在都分手了,也不需要營造這樣那樣的人設(shè),當然是愛怎么抽怎么抽。
“她長得一點都不像楊海陽。”商牧梟道,“比楊海陽好看多了。”
楊幼靈長得像媽媽多點,但要說一點不像楊海陽也不見得,我看眼睛就挺像的。
“聽說外甥像舅,希望我姐和楊海陽的孩子不要像楊海陽,像我就好。”
聽到這句,我終于忍不住看向他。
他夾著煙,感受到我的目光,也看過來:“怎么?像我不好看嗎?”
像他當然是好看的,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舅舅提這種無禮的要求。
我不回答,只另外道:“楊海陽很快就是你姐夫了,你要和他好好相處。”
從前我會擔心他做事不知分寸,傷了商蕓柔的心,讓楊海陽難做。現(xiàn)在,我只擔心楊海陽。商蕓柔或許會覺得煩惱,但大抵是不會在乎商牧梟這些小打小鬧的。不像楊海陽,他很難不在乎這些。他愛商蕓柔,自然也希望妻子的家人能接受他。
商牧梟哂笑道:“你們是不是都怕我大鬧婚禮?放心吧,不會了,現(xiàn)在不會了。”他走到圍欄邊,將手肘擱在欄上,整個人半趴在上頭,背對著我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我反對也沒有用。她喜歡,她就會千方百計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反對得越激烈,他們就會粘得越緊。”
這話竟然是他說出來的。
不過,我倒是因為他的話更確信了一件事。
就和買珍珠一樣。一缸成千上萬的珍珠,每顆都差不多,但你總會不自覺挑挑揀揀選擇最中意的那顆,交給店家,鑲嵌在戒托上,讓它伴你一生。
這世間普普通通的男人千千萬,商蕓柔會選擇楊海陽,必定也是因為他是她最中意的那個。
“祝賀你終于長大了。”我由衷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替楊海陽感到高興。
商牧梟一邊與我說著話,一邊也在觀察場上的楊幼靈,可能是覺得馬的速度太快了,他將手攏在唇邊,朝李老師方向揚聲道:“速度慢一點!”
李老師聞言回頭看了眼這邊,沖他比了個“ok”。
商牧梟叮囑好后便不再關(guān)心她們那頭,指間夾著煙轉(zhuǎn)過身來。
“都是老師教得好。”他兩臂自然舒展,架在護欄上,唇角隱隱上翹,顯出一抹介于諷刺與真心的微妙笑容。
“堅持住堅持住!”
就在這時,李老師忽然提高了音量,我與商牧梟不約而同看過去,只見小白馬不知怎地高高揚起前蹄,在一個障礙物前停下,怎么也不肯過了。
楊幼靈小小的身子隨著馬匹動作劇烈起伏著,雖然一直努力堅持不被甩下,但到底耐力有限,很快落下了馬,摔到沙地上。
“嗚嗚嗚嗚……”聽到小姑娘嚎啕大哭,我的呼吸都要凝住了。
李老師立馬趕了過去,我也想過去,可圍欄內(nèi)都是沙地,我的輪椅會陷下去。
商牧梟擰眉將煙蒂碾滅,指著我道:“你別動,我去看看。”說著動作利落地翻過圍欄,小跑著往楊幼靈那邊去了。
我在原地焦急的等待著,再一次感受到了無法行走的苦楚。
所幸商牧梟過去后,楊幼靈的哭聲很快止住了,讓我稍稍放了一點心。
又過片刻,李老師先站了起來,接著商牧梟抱著楊幼靈也站起來。李老師牽著馬往馬廄走去,商牧梟則往我這邊過來。
楊幼靈哭得臉都花了,帽子被商牧梟拿在手上,本來扎得好好的兩根麻花辮不知是被帽子壓的還是摔的,顯得很凌亂。
因為哭得太用力,額頭與鬢角都出了汗,將頭發(fā)粘成一簇簇的。
“小芥……”她本來已經(jīng)不哭了,只是不斷打嗝,結(jié)果一見到我便伸手要我抱,還一副馬上又要哭出來的模樣。
我見她額頭上好像是被擦破了一點,很是心疼,正要伸手去接,商牧梟卻讓開了。
“你剛剛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不哭了,你現(xiàn)在是想出爾反爾嗎?你再哭,我就不帶你去騎大馬了。”
他的威脅很奏效,幾乎是話音剛落,楊幼靈的眼淚便都收了回去。
她吸吸鼻子,強迫自己綻開一抹假笑,討好地道:“好啦,我不哭了,你別生氣嘛。”
見楊幼靈果真不哭了,商牧梟這才輕輕將她放到地上。
小姑娘連忙朝我撲來,一臉心有余悸:“小芥,剛剛好嚇人哦,我從馬背上掉下來,撞到那個障礙物了。你看,都破了……”她指給我看她的額頭。
還好沒有大事。
我從書包里拿出一條小毛巾,替她擦了擦汗道:“小白馬今天的脾氣不太好,我們不要騎了吧。”
“小馬也和我一樣會不高興呢。可能是昨天玩得太晚了,沒有睡好,或者早飯沒吃,肚子餓了。”楊幼靈并不將這次失敗怪罪雪泡,反而給它找起各種奇異的理由。
我本來想給她重新綁一下辮子,奈何技術(shù)不夠,怎么綁都奇奇怪怪,引來商牧梟不加掩飾地嘲笑。
“老師,你有時候真是意外的笨手笨腳的。”他從我手里奪過皮筋,以一種流暢到不可思議的手法替小姑娘迅速扎好了一根辮子,瞧著甚至比一開始的小辮兒都好看些。
對于他的這項才能,我滿心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楊幼靈摸摸自己頭發(fā),道出我的心聲:“哇,大哥哥你好厲害,比我爸爸還厲害!這個辮辮我看到別的小朋友梳過呢,但爸爸一直學不會,笨死了。”
“我以前經(jīng)常給自己的馬梳辮子,它的毛可比你頭發(fā)多多了。”他依樣綁完第二根,忽地覺出不對,眉心一蹙道,“別叫我大哥哥。”
“那叫你什么啊?”
“叫舅舅。”
“舅舅?”她滿臉疑惑,不明白為什么是這個稱呼。
“這是你蕓柔阿姨的弟弟,所以你要叫他舅舅。”我忍著笑意替她解惑,一邊心里又覺得,其實“大哥哥”這個稱呼也不錯。
“蕓柔阿姨的弟弟?”小姑娘轉(zhuǎn)過身直視我,兩只眼睛睜得格外大。
我點點頭:“對,親弟弟。”
她恍然大悟:“啊,怪不得他長得這么好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來連小孩子都不能免俗。不過,我打算找個時間好好給她說說,不要因為對方長得好看就放松警惕,對方說什么都相信。長得好看的人,也可能是壞人。
說話間,李老師拿著一張創(chuàng)可貼再次出現(xiàn)。替楊幼靈仔細貼上后,商牧梟便牽著她往雪沫的方向而去。
“商小先生都好久沒來了。”兩人走遠后,李老師感慨道,“商家是我們馬場的老主顧了,在這里寄養(yǎng)了四五匹純種馬。商小先生以前很喜歡來這邊騎馬,可惜后來他最喜歡的一匹馬病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沒有來過。”
“病死了?”
“嗯,病得很重,救不回來了。未免讓它遭受更多痛苦,商先生讓我們實行了安樂死。但他好像忘了告訴商小先生,等幾天后對方從寄宿學校回家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當時發(fā)了好大的火呢,我差點以為他要把我們馬場都給拆了。”
聽得多了,我現(xiàn)在一點都不驚訝商祿會做這樣的事,甚至還有種“果然是他”的感嘆。
他哪里是忘了?他只是不在乎而已,因為不在乎,所以懶得顧及罷了。
商牧梟帶著楊幼靈在圍欄里跑了好幾圈,并沒有做危險的跨欄,只是繞場小步跑著,等差不多盡興了,便將孩子還了回來。
我看時間已經(jīng)快到中午,也該找地方吃飯,就和楊幼靈商量著是不是可以走了。
“小芥,舅舅可以和我們一起嗎?”她一臉不舍,短短時間,已經(jīng)與商牧梟有了極深的感情。
這讓我十分為難。
商牧梟瞥了眼牽著自己手的小姑娘,再抬頭看向我,似乎也很為難:“其實我下午原本是有事的……”我正慶幸不已,他話鋒一轉(zhuǎn),“但算了,推后好了。”
他低下頭,對楊幼靈笑得一臉慈愛:“畢竟我也很舍不得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