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悔恨
用力!
疼!
顧青的右手臂上留下一個淡淡的淤青,痛感順著她的神經(jīng)瞬間遍布全身,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就此醒過來。不是說擰自己的手臂就能從夢中醒來嗎?可自己怎么還是站在這里呢?
顧青望著那片綠色的天空發(fā)怔。
長長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四周一座大廈的輪廓模模糊糊地立在前方的街道盡頭,看上去就是自己上班的地方--騰龍大廈,但又似是而非地看不真切。
顧青彷徨地順著街道前行,不時回頭張望著,心中火急火燎的,急切地想看到一個認識的人。
突然,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和顧青擦肩而過,顧青沒看到他的臉,只覺得那人既有些像宇文,又有些像劉天明,她連忙回頭,可那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人海中。
顧青想大聲喊叫,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她只能呆立在那里,看著一個又一個臉色青綠的陌生人從面前走過。
“嘀嘀……”顧青一驚,喇叭聲過后,竟然和上次夢中一樣,又有一輛公共汽車停在了路邊!看那車上空無一人,自動門打開后,便一直停在那里,倒似專程來接顧青一般。
鬼使神差地,顧青又踏上這輛公車,上車后,她特地留心了一下開車的司機。還好,那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大叔,并不是什么怪異的孕婦。
空空的車廂,顧青仍然選擇了上次夢中坐過的那張椅子坐下,隨著公車的啟動,她的心跳逐漸加速。
顧青不知道自己期待著什么,在這個詭異的夢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必然要發(fā)生。
公車再次停靠在某一個陌生的站臺,顧青死死地盯著車門的方向,上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來了!顧青一陣頭皮發(fā)麻,上車的人,果然又是一個大肚孕婦!顧青沒打算站起來,車上這么多空座位,用不著她讓座吧。
車廂內(nèi)有些背光,顧青看不清那孕婦的臉,她心頭害怕,便扭頭望向窗外。
可那孕婦竟顫巍巍地走到顧青的身邊來了。
顧青感覺到那孕婦就站在自己身邊,她鼓起十二分勇氣,慢慢回過頭來,陡然間看見了那孕婦的臉!
顧青尖叫著站起來!
哦,不,顧青只是坐了起來,她還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噩夢在一瞬間被終止。
她用雙手掩著臉,輕聲地哭泣著,嘴里慢慢吐出兩個字。
“媽媽!”
那夢中孕婦,竟然是顧青的媽媽,而且那張臉,竟然異常的年輕!顧青的記憶里,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年輕的母親,就是從自己幼年時候的家庭照片里,也從未見過!
那應(yīng)該還是媽媽二十二、三歲的時候吧?
顧青慢慢停止哭泣,把臉埋在被子里,讓淚水一點點地被柔軟的棉被吸干。然后,她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打開鏡前燈,燈光下,白皙手臂上儼然留存著一個淡色淤青!
再也睡不著了,顧青打開電視,只有一片不停跳動的雪花點,現(xiàn)在只是凌晨四點而已。
她往dvd機里放上一片周星馳的《大話西游》,看著星爺和達叔在屏幕上使勁搞笑,她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父母過世太早,也太突然,顧青已經(jīng)忘記了十六歲那年,自己在剛聽到車禍噩耗時的反應(yīng)。面對溫暖家庭的崩塌,她好像并沒有哭得地動山搖,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象剛才那樣,用棉被將淚水慢慢吸干。
很久沒有夢到母親了……
就在顧青坐在床上看著星爺發(fā)呆的時候,躺在拘留室里的宇文也被凍醒了,衣衫單薄的他蜷縮在一地碎木頭之間。他看看四周,有些驚訝自己的破壞力,竟而把一張木桌弄得這么破碎。宇文用手支撐自己靠在墻壁上,才發(fā)覺兩只手掌被刺入好幾根細小木刺,稍一用力活動,便鉆心地疼痛。
手銬還真他媽的重……宇文嘀咕著。
“咣鐺”一聲,拘留室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一條人影如旋風(fēng)般沖進屋內(nèi),宇文只覺眼前一花,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衣領(lǐng)提了起來。緊接著,一記重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他的下腭上,讓他的整個身軀猛地向后一仰,若不是那只抓住他衣領(lǐng)的手沒有放開,宇文一定會倒飛出去的。
兩眼金星的宇文被打得莫名其妙,想看動手的是誰,眼角上又挨了一下,他想用手去擋住來勢洶洶的拳頭,怎奈手銬拘束,實在無法跟上拳頭的速度,只一會兒,他便放棄了抵抗,任由對方拳打腳踢!
就這么受了十幾拳,肚子上也被踢了好幾腳,施暴之人才放慢了速度。宇文瞇著腫脹的眼睛,忍住肚里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感,終于看清動手的人是劉天明!
劉天明雙目血紅,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將宇文樹學(xué)拖到自己面前,大吼一聲:“為什么?”隨即一個重摔,將宇文扔了出去,宇文如同一個裝滿谷子的麻袋一般撞在墻角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和一截斷牙。
“小張死了……張建國死了!我他媽的為什么會讓他去啊……”劉天明撕扯著自己的警服,仰天長號!然后跪倒在地上,抱頭痛哭!
宇文喘息著,用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悲涼。
騰龍大廈再次被警察們包圍起來,顧青和其余來上班的經(jīng)理們都驚呆了,昨天才接到警方通知說今天騰龍大廈重新開放,可以恢復(fù)正常的工作,轉(zhuǎn)眼間又被拒之門外。
一個陌生的一級警司找到顧青和陳詞,解釋說這只是因為找到一些比較重要的涉案證據(jù),還需要進一步調(diào)查,故而再封閉一日,隨即就將騰龍公司的員工們?nèi)渴枭⒘恕?br/>
陳詞點頭哈腰地將那位警司送走后,又苦著臉回到顧青身邊,“顧主管,今天不會又要在對面租酒店開會吧?”
顧青憑直覺感到大樓里發(fā)生的事情一定不會簡單,又想到昨夜宇文所說的那些話,早已無心理睬公司的那些破事。她僵硬地笑了笑,對陳詞說道:“陳經(jīng)理,警察老這么折騰,大家上班也不安心,你去發(fā)個通知,讓手上有項目的同事們互相聯(lián)系一下,就在家通過網(wǎng)絡(luò)辦公吧,其余的同事和經(jīng)理們干脆放假一周,大家休息一下。”她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杜聽濤在我來之前所經(jīng)手的全部項目,是否都保留了相關(guān)資料?”
陳詞低頭想了一下,說:“現(xiàn)在大樓進不去,紙介質(zhì)的資料拿不到,我讓我的秘書去整理一下電子文檔,發(fā)到你的電子郵箱去,可以嗎?”
顧青點點頭,就在陳詞轉(zhuǎn)身正欲離去時,她又叫住了陳詞,“陳經(jīng)理,還想麻煩你一個事情,公司現(xiàn)在有閑置的轎車嗎?我最近可能會需要用車,你看是不是幫我安排一下。”
“沒問題,正好公司車班的一個駕駛員請年假回老家探親去了,車鑰匙就交在我這里,你先拿著吧,車就在地下停車場里,是一輛白色的桑塔納。”
“哦,那就多謝了!”顧青從陳詞的手中接過車鑰匙。
目送陳詞那胖胖的背影逐漸遠去之后,顧青掏出手機,試著撥打了一個號碼,這個手機號是昨夜送自己回家的劉天明留下的。
手機響了好久才被接通,只聽到那邊人聲嘈雜,混亂不堪,又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陌生的男聲問到:“你好?”
顧青在想是不是電話號碼撥錯了,柔柔地問了一聲:“請問這是劉天明的電話嗎?”
“哦,是的是的,但劉隊現(xiàn)在不方便接聽,你看是不是……”
那陌生男聲還沒有說完,顧青就聽到劉天明的聲音橫切了進來,“是不是顧青打的,別他媽亂接我的電話,老子還不至于接不了電話!”那聲音極其粗暴,全無半點劉天明平日的冷靜。
又是一陣忙亂,顧青甚至能聽到拿電話的人跑動時撞到桌子的聲音。
“喂……顧青?”劉天明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發(fā)出了聲音。
“劉隊……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騰龍大廈為什么又不讓人進去?”
“顧青……對不起,能來市公安局一趟嗎?”
一個小時之后,在劉天明的辦公室里,坐著三個人。一個是宇文樹學(xué),他面目青腫,渾身傷痕累累,加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幾處,簡直就象一個行竊失敗后被痛打的小偷,不過手銬和腳鐐倒是被取下了。另一個是劉天明,他的眼圈通紅,神情悲痛,警服胸前的幾粒紐扣也不知道飛那兒去了,露出貼身的白色汗衫。三人中看上去最正常的,就只有顧青了。
“兩位大概都已經(jīng)知道,張建國和王飛兩位同志,在昨晚的調(diào)查中……以身殉職了……”劉天明說完第一句話,聲音就有些嗚咽。
顧青在剛到警局的時候,便從那些亂成一團的警察口中聽到了這一噩耗。但現(xiàn)在再次從劉天明口中得以驗證,還是感到非常的震驚。不僅震驚人生別離無常,昨夜才見到的生龍活虎的兩個小伙子,今天卻已陰陽相隔,更震驚宇文樹學(xué)的未卜先知,他怎么會知道騰龍大廈中會出事?
劉天明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道:“昨夜,在我送顧青回家之后,就給張建國打了一個電話,那時候他和小王剛到騰龍大廈的一樓,正準(zhǔn)備坐電梯上二十五樓,也就是大廈機房所在的位置。我叮囑了幾個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就掛了電話。二十分鐘后,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接通后,那邊并沒有說話的聲音,只有人跑動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喘息聲。我以為是小張的手機忘了鎖鍵盤,又誤撥過來了……后來才知道,那時候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緊接著,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連續(xù)的兩聲槍響,之后便是小張凄厲無比的慘嚎,那聲音……到此刻都仍在我耳邊回響。當(dāng)時我被嚇呆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開車趕到騰龍大廈。”
“在二十三樓,我找到了王飛……”劉天明的聲音開始顫抖,“或者說……那應(yīng)該是王飛……我只看到一團扭曲成螺旋錐狀的肉體,那肉體的四周濺滿鮮血和碎肉,若不是滾落在一旁的警帽和那堆血肉模糊的東西間有一個二級警員的警銜標(biāo)志,我怎么也不會相信那就是王飛……驚恐萬分的我大聲呼喊著張建國,但周圍只是死一般沉寂,我在王飛的遺體邊看到一條粘黏的拖動痕跡,順著這條痕跡的去向,我從消防通道下到二十二層。”
“在二十二層樓道的盡頭,我看見了小張……”說到這里,劉天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把顧青嚇得一抖。
“小張的整個身軀受到劇烈的撞擊,胸部以下的骨頭全碎了……人攤在墻角,胸腹被撕開一個大洞,內(nèi)臟流了一地……他的臉上有很大一個撕裂傷,舌頭也不見了……可憐他的手中還捏著警槍,最后一槍卻是朝著自己的太陽穴開的……”劉天明又流下了熱淚。
顧青堅持著聽完劉天明駭人聽聞的經(jīng)歷,喉間一陣翻滾,好不容易才壓制住想嘔吐的感覺。
宇文樹學(xué)在一旁慢慢開了腔:“從今天起,要對騰龍大廈實行宵禁,夜晚九點之后,絕不能再讓人接近那里。不過白天的正常工作,可以照常進行。”
劉天明惡狠狠地瞪著宇文,“你為什么會知道大廈晚上會出事?如果你肯早點說出來,小張也不會……”說著說著,他的拳頭又捏緊了。顧青怕劉天明又沖上去動手,連忙站起來走到兩人之間,安撫激動的劉天明:“劉隊,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能證明,宇文并不是兇手,至于他不能說出為什么,也許是有他自己的難處吧?”顧青說著,回頭看了看宇文樹學(xué),宇文的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劉天明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宇文和黑狗玄罡都整夜被鎖在警局里,確實不可能是兇手,自己動手打人,已經(jīng)是違反了紀律,照常理,自己應(yīng)該馬上釋放宇文,但宇文明顯知道些什么,偏偏又死活不肯說,要放走這家伙,他實在接受不了。
一個警員敲門進來,報告說:“劉隊,局長來電話,在三線。”劉天明疑惑地走進里屋去接電話。不一會兒,顧青和宇文在外屋就聽見劉天明情緒激動地對著電話大叫著什么,似乎發(fā)生了很激烈的爭執(zhí)。又過了一會,劉天明走出來,長嘆了一聲,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疲憊地對宇文說道:“去辦個暫住證,你就可以走了。”
顧青和宇文都是又驚又喜,沒想到劉天明這么快就松口放了宇文。劉天明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宇文,說:“你什么時候可以說出事情真相了,就打這個電話。”宇文接過名片,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
就在劉天明送顧青和宇文走到警局大廳時,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被兩個女警攙扶著從門外走進來,那老太太一看見劉天明,便用力掙脫兩個女警的手,跌跌撞撞地沖到劉天明面前。
顧青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已經(jīng)重重地一個耳光打在劉天明的臉上!
劉天明完全沒有躲閃,趴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任由老太太一個接一個的耳光扇在臉上。老太太滿面是淚,口中哭喊著:“劉天明,還我的建國來!我把他托付給你,你答應(yīng)過要照看他的,你倆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直把你當(dāng)作哥哥的!”打著打著,老太太抱著劉天明的頭,兩人泣不成聲……在場的警察們無不低頭無言,擦拭眼角。
在一旁眼圈通紅的顧青也終于有些明白了,為什么一向沉穩(wěn)的劉天明,會如此沖動地打了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