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雪莉夫人的話題一閃而過,我急忙插嘴。
“夫人,這位尤扎克男爵身上發(fā)生過什么事嗎?為什么他的兒子會這樣說?”
前面兩人都轉(zhuǎn)頭看我,男爵更是挑了挑眉。
“怎么?你對他感興趣?”雪莉夫人笑道。
“呃……”我知道自己的舉動非常突兀,一個平日里非常沉默的仆人,居然開口打聽一位男爵的事情。
我臨時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好說:“這位男爵大人看上去,呃……英俊瀟灑、儀表不凡,他的兒子怎么會對自己父親說這種殘忍的話。”
“好眼光,尤扎克大人的確英俊,你還沒見過他年輕時的模樣呢,帥到所有女人都為他神魂顛倒。”雪莉夫人望著舞池,輕搖著扇子說:“看到男爵身邊的那位女士了嗎?那是他后來娶的妻子達利婭夫人,為男爵生了一子一女,他們非常相愛。而跟男爵吵架的是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將來的爵位繼承人。想想吧,他們關(guān)系好我才會覺得奇怪呢。”
我不由得把視線對準了那位達利婭夫人,她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美貌婦人,棕發(fā)碧眼,穿著紅白相間的華麗長裙,頭發(fā)梳成一個長面包形狀,上面纏滿了細小的珠翠,富貴逼人的模樣十分引人注目。
她緊緊挽著丈夫尤扎克的手,二人都滿面笑容,但是我卻覺得有一點奇怪,他們的關(guān)系似乎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和諧。
“時間不早了。”男爵忽然說:“我要先告辭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雪莉夫人像個俏皮的少女,將扇子擋在嘴邊:“這也太早了,夜晚才剛剛開始呢,您若是提前離去,又會被人指責(zé)傲慢了。”
男爵卻只是矜持地向這位女士欠了欠身,然后轉(zhuǎn)頭對我說:“我們走。”
男爵像風(fēng)一樣步大步離去了,我在他身后要小跑才跟得上。
等回到家里,他把外套和手杖往我懷里一丟,恨恨的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的去了書房,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這位大人總是喜怒無常,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又生氣了。
收拾好男爵的東西,我端著茶盤走進他的書房。他正坐在壁爐前的沙發(fā)上,手里端著一杯酒,火光映照著他的面容。
他抬頭瞥了我一眼,又移開眼神。
“大人,您要不要喝一杯熱奶?這是廚房剛剛送過來的。”我輕聲說。
他忽然重重地把酒杯擱在了桌子上,發(fā)出‘吭’的一聲,連酒都灑到了桌子上。我嚇了一跳,在原地呆滯地望著他。
“哼!”他又哼了一聲,遲疑了半響說:“端來給我。”
我把茶盤端到他面前,剛往面前一遞,他就挺身撞了上來,杯子倒了,熱牛奶灑了他一身。
“啊!”他大叫了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大人,您沒事吧。”我急忙用手去擦他身上的熱奶。
他一邊解衣服,一邊抱怨道:“你真是笨手笨腳的。”
他在我吃驚的目光中,把自己的上衣脫光了,火光映照在他蒼白赤|裸的肌膚上。
我愣愣的看了一會兒,然后尷尬地低下頭。其實我們早就做過了異常親密的事情,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看他。
“你看到了嗎?”他忽然問。
我心頭一跳,這個問題他曾經(jīng)問過我,那是在我第一次服侍他更衣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問我的。
“你看到了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他也正凝視著我,火光的倒影在他眸子中跳動著,我一時愣了,傻呆呆的回答:“是的,我看到了。”
“你覺得難看嗎?”他問。
‘不難看’幾個字剛要脫口而出,又被我硬生生的止住了,可是我又不忍心對他說‘難看’,所以就沉默了。
“我就知道你跟別人一樣,都在嘲笑我是個丑陋的駝背。”他默默地說:“你也欣賞像尤扎克男爵那樣俊美的人,自然也覺得我很丑陋。”
我忽然覺得非常揪心,想要去安慰他,理智卻又控制我,使我不能如此。
我只是他的仆人……這不是我該做的事……
“今天晚上那里有那么多女人,她們都在向我眉目傳情,說愛我,可是她們當中有哪一個是真心愛我呢?”他走進一步,站到我面前:“告訴我,你知道她們當中誰真心愛我嗎?”
我慌亂地看著他,心頭像被扎進了一根刺,一點一點往里推進,可是喉嚨卻似乎被扼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也知道,沒人愛我對嗎?沒有人會愛我……”他垂下眼眸,輕輕的說:“沒事了,去給我拿替換的衣服吧。”
我忽然很想就這么把他抱在懷中,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告訴他我愛他,如同被蠱惑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起眼睛,一臉期待的看著我,我卻被他赤誠的眼神灼傷到了,又急忙松開了手。
我的心跳得很快,氣息也很不穩(wěn),我聽到自己慌張的聲音。
“我這就去,請您稍候。”
然后我像逃一樣跑出了這個房間。
當晚我沒有再回去,我把光著膀子的男爵丟在了書房里,然后吩咐一個女仆去給他送衣服。這是很荒唐的舉動,男爵也許會生氣,但是我已經(jīng)沒有心力去在乎他是否生氣了,我害怕見到他后,會做出沖動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很沒有骨氣地找到管家,跟他說我想要回去看望母親,管家準了我的假。他們并不擔(dān)心我再逃跑,在男爵的莊園上,跑掉一只老鼠都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我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七點,妹妹安琪已經(jīng)在做早飯了,看到我?guī)Щ丶业男迈r烤面包,她興奮地抱住我親了一口。
“我真高興搬來了這兒,歐文哥哥。”她嘟囔道:“你要是天天都能回家就好了。”
艾利爾也牽著薩姆圍在我身邊,薩姆咬著一根臟臟的指頭,大眼睛閃著期待的神色。
我把他抱起來,扛在肩頭,他先是驚呼了一聲,又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由小變大,最后變成哈哈大笑。
“媽媽呢?”我問安琪。
安琪翻了個白眼說:“我哪兒知道?你給她那么多錢,她可有酒喝了,正醉死在哪個角落里吧?”
“天氣已經(jīng)變冷了。”我皺著眉頭說:“記得讓她回家喝酒,我可不想她喝醉了,凍死在路邊。”
“我知道了。”安琪不甘不愿地說。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母親才回來,她一身酒氣,臟兮兮的頭發(fā)上沾著稻草,手里還拎著一壺酒。
“歐文,我的好兒子,你回來啦。”她驚喜地說。
“媽媽,我已經(jīng)告訴過您了,不要晚上出去喝酒,弟弟妹妹們還很小,他們需要您守在家里。”我不滿的說。
母親擺了擺手說:“還小什么,姑娘都該嫁人了。”
安琪氣呼呼地叉著腰說:“沒錯,我一定要早早嫁出去。”
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頓早飯,用過早飯,母親討好的望著我。
“我沒有錢了兒子。”
我摸了摸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
她高興地接過來,藏到裙子里。
我猶豫了半響,開口問:“媽媽,您還記得爸爸嗎?”
“怎么不記得?”她隨口說,說完她頓了一下,驚喜的看著我:“男爵大人找到他了嗎?”
我嘆了口氣說:“沒有,我早就告訴過您,不可能再找到他了,別胡思亂想。”
“是嗎……”她失落的說。
“媽媽……爸爸他……是哪里人?我是說爺爺奶奶是誰?有沒有兄弟姐妹?”
“你爺爺奶奶?”母親想了想說:“他們是莫蒙莊園的佃戶,只有你父親一個孩子,怎么了?”
“沒什么,爸爸真的是爺爺奶奶的兒子嗎?我是說,我記得爸爸長得很好看……”
“哈哈。”母親大笑起來,似乎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眼神忽然變得非常柔軟:“是的,他一直是個英俊的帥小伙,人們都說他不像老埃里克的孩子,笑他老婆給他戴了綠帽子……”
多少年過去了,母親依然只有在說起父親的時候,才會露出最幸福的笑容。其他時候,她像所有的酒鬼一樣,糟蹋,遲鈍,滿口謊話。
我走過去摟住了她,她愣了愣,然后柔順地靠在了我的肩頭。
“別去想他了。”我說:“你還有我們。”
“你不懂兒子,他一定會回來的,你爸爸他愛我們,他絕不是會拋下我們的人。”母親依然固執(zhí)地說。
再怎么磨蹭,我也必須在天黑前趕回城堡。
其實心里有些忐忑,當我一步一步走進城堡的,卻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大人的伯父去世了,他的頭銜和莊園都將歸屬我們大人。”所有的仆人都在竊竊私語。
“那么,主人現(xiàn)在是子爵大人了嗎?”
“還需要去公正廳簽署文件吧,但你們知道莫蒙莊園嗎?那是一大塊世襲土地呢,現(xiàn)在都歸屬在主人的名下了。”
仆人們高興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將是子爵的家仆了,說出去更加體面,在外人面前也能更加抬頭挺胸。
只有我空落落的站在人群當中,布魯斯子爵就這樣死了嗎?我一直要親手復(fù)仇的人,他怎么可以這么簡單的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