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_分節(jié)閱讀_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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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我一怔,心中頓覺苦澀不堪,臉上剛浮上的淡淡笑意便生生地褪了下去。“別再叫我王妃了。”我幽幽道。
妝晨一呆,微微猶疑了片刻,遲疑地喚了聲:“是……小姐。”
“你手上抱著的是什么?”我見她手上抱著一個包袱,忍不住問道。
妝晨微笑道:“奴婢尋思著王妃沐浴后沒有衣裳替換,出去買了幾件。”她說著便將包袱抖落開來,卻是新新的一件銀紅色繡牡丹的碧霞羅,同色百褶散花裙,并一雙花錦繡鞋,仔細地放在了榻上,轉(zhuǎn)身又取了我換下的兜衣便出去漿洗。
我望著她忙碌的背影沒有開口。纖細的手掌輕輕捧起清洗完的長發(fā)用簪子綰了起來,一旁繡夜見她出去了,忽而嘀咕道:“不知道為什么,奴婢總覺得妝晨姊有些怪怪的。”
我不由挑眉,“怎么?”
繡夜眼見著水有些涼了,起身去一旁提來銅壺又添了些許熱水,伸手攪了攪,咕噥道:“六王爺雖是好心想要小姐回去,可終究是太過霸道,完全不理會小姐的意愿。這幾日小姐雖然不說,可奴婢瞧得出來小姐并不痛快,其實不說小姐了,便是奴婢也沮喪地緊,這一來小姐不是永遠不能再見著王爺了么?”
我淡淡一笑,“是呵,雖然不知道葉知秋用了什么方法,不過依照他的脾性卻到現(xiàn)在都沒見著追兵,想來他是相信了罷。”
繡夜皺眉道:“可妝晨姊卻似半點也不愁惱,奴婢瞧著她倒像是很歡喜回去的模樣呢。”
我心中一動,不由微微睨了她一眼,她并沒注意到我在看她,仍是細心地為我擦洗著。我低低道:“是么,妝晨很歡喜回去楚朝?”
繡夜道:“奴婢也不能肯定,只是瞧著妝晨姊好似并不煩惱的模樣,有些奇怪罷了。小姐,咱們真的是要回去了么?這幾日小姐總是一個人發(fā)呆,不言不語,奴婢也不敢多問,只是奴婢心里卻總覺得不敢置信,總以為是場夢呢。”
“繡夜歡喜回去么?”我突然開口。
繡夜一怔,抬起濕淋淋的手拂了拂滑到頰上的一綹鬢發(fā),顯是有些詫異,亦有些赧然,表情瞬間變了幾變,半晌低低道:“奴婢是小姐的人,從小便跟在小姐身邊,對奴婢來說小姐是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奴婢凡事都習慣了按著小姐的心情來計較。所以,奴婢看著小姐常常心不在焉,落落寡歡,心里自然很是難過,可是不敢欺瞞小姐,想到可以回去家鄉(xiāng),奴婢深心里還是有那么一些些竊喜的……以己度人,想來妝晨姊應當也是這樣的心思罷,小姐,對不起。”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淺淺一笑,“你并沒有做錯事,為什么要說對不起?你跟妝晨與我自幼一同長大,名為主仆,可在我心里,從來不曾將你二人瞧輕了半分。你們是獨立的生命,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是人之常情,日后你們也會有自己的生活,有丈夫,有子女,他們才是這世上你們最重要的人,所以,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完全圍繞著我轉(zhuǎn)的,你明白么?”
“不,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輩子跟著小姐!”繡夜搖頭低喊道,末了怔怔地看著我,眼睛眨了幾眨,黑白分明的瞳仁卻漸漸氤氳了起來。“小姐,您這幾日總是沉默少言,郁郁寡歡,奴婢一心盼望的便是能看到小姐重展笑顏。可是方才小姐終于笑了,奴婢卻半點歡喜的心思也沒有,小姐,您要是想哭就哭出來罷,您這樣強顏歡笑奴婢看著心里實在難受!”
“繡夜……”望著她哽咽難安的模樣,我心中莫名地緊張惶恐了起來,倉促收回了手去。
“小姐!”她卻不依不饒,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臂。“奴婢嘴笨,從來也不知道說什么話讓小姐歡喜,每嘗小姐心中不痛快了都是妝晨姊能寬慰您,可是奴婢的心意與妝晨姊是一樣的,奴婢只希望小姐能夠平安快樂,只要是為了小姐,奴婢什么都肯做!”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放開了我的手轉(zhuǎn)而撫上了我日漸清瘦的肩膀,慢慢地掬起溫水輕輕擦洗著,“這才幾日的工夫,小姐便已清減地如此厲害,這樣瞧著竟全剩骨頭了!奴婢真的是不明白王爺作什么要這樣對小姐,小姐跟四王爺可是清清白白的呀!”
我被她說中心頭痛處,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疑問,又不忍見她如斯傷心難過,只得微微偏了臉去呆呆地望著屏風出神,“別說了,繡夜。”
她手掌一震,許是以為我因她提起傷心過往情緒低落了,慌忙拋了棉巾跑到我面向著的那邊一疊聲地道:“奴婢知錯,奴婢不提就是了,小姐莫要傷心!”
我幽幽道:“繡夜你可知道,我之所以順了允祺的意,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她明顯怔了一怔。
我嘆道:“董致遠不會死心,他既然能找上拓跋朔,就證明他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如果我猜得不錯,他一定會拿著允禎作幌子,起兵造反。”
繡夜點頭道:“四王爺母族的人眼見四王爺終是沒能坐上皇位,自然心有不甘。可是,王爺應當不會受他挑唆才是,何況目下王爺對四王爺心結(jié)難解,又怎會幫助四王爺起兵造反呢?”
我見水已然有些涼了,不欲久待,起身便跨了出去,繡夜忙跟了來仔細為我擦拭著身上的水珠。我幽幽道:“若是從前,我必也是如你一般的想法,可是現(xiàn)下……”我略略遲疑,想起他的所作所為驀地冷笑不已,“現(xiàn)下我才知道我根本錯看了他,只要有他需要的利益,莫說是幫助仇敵起兵,便是父子兄弟相殘,只怕他也不會遲疑。”
“小姐……”繡夜為我穿上褻衣,見我一臉泠然不由憂心不已,抽出簪子放下了青絲如瀑,邊細細擦拭邊道,“奴婢斗膽,王爺對小姐的心意,奴婢瞧著未必如小姐想得如此不堪,也許王爺他——”
我擺擺手制止了她的勸慰,“你不必勸我,他待我如何,我非草木,豈能無感?只是情之一物于他實在奢侈,經(jīng)過這些時日我想的很清楚了,他那樣強勢又多疑的脾性,眼里怎能揉進半粒砂子?想要待在他身邊,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要衡之有度。過露其長,恐其見疑;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道理是誰都明白,只是人心卻總是失度,只需一點點假象,便忍不住開始貪得無厭了。”
“小姐……”繡夜訥訥不已,“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不懂也好。”我輕笑,順勢在榻上歪了下去,“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從前我只當是那女子不懂自持,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也不過如此,免不了作繭自縛。我身在網(wǎng)中,越想掙脫便縛得越緊,也越發(fā)看不懂他的心,時間久了,也許連自己的心我也看不懂了罷。”
繡夜擦拭頭發(fā)的動作漸漸慢了下去,她驀地抬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奴婢懂了,所以小姐答應回返楚朝,其實是想跟王爺暫時分開,好冷靜一下?”
“這是其一。”我輕輕頷首,“其二,我擔心他會利用董致遠想作反的契機,借機出兵楚朝。我在驍騎營待過,他手下精兵良將無數(shù),個個都能以一敵眾,以楚朝目前的兵力,一旦被侵,勝算甚低。”
繡夜雙手一顫,抬頭道:“小姐,您這是——”
“你以為我是為了楚朝?”迎視著她驚詫的目光,見她怔怔點頭,我輕笑,“我沒那么偉大,我只是為了我在乎的親人,父親,姨母,表哥。他們,值得我去賭一次。”
“賭?”繡夜大概是徹底糊涂了,怔怔重復著我的話,“可是王爺以為小姐死了呀!”
我沉重地點頭,“沒錯,所以,我要賭。”我猛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窗戶,陣陣冷風登時颼颼地刮入房中,涼了身體,而頭腦卻尤為分明起來。拓跋朔,我給我們半年的時間,若你無心覬覦楚朝,我便安心為姨母侍疾,半年后一定會去找你。但若你果真縱容鐵騎南侵,你我便從此緣盡,相見爭如不見,我會拼盡最后一口氣力與你抗爭,與楚朝……共存亡。
“小姐……”繡夜忽而悲哀了神色,跟著走到了窗前抬手將窗戶關(guān)上,這才轉(zhuǎn)向我道:“其實小姐也還是為了四王爺和六王爺罷?”
我一怔,“繡夜?”
繡夜低了臉去,昏黃的燭光中我看到她唇角輕勾,卻扯出了一抹很是苦澀的笑意。“小姐害怕四王爺受奸人挑唆背上作亂的罪孽,與六王爺鷸蚌相爭,不論被誰漁翁得利,這都是小姐最不愿看到的。還有頤妃娘娘,不,現(xiàn)在該是太后娘娘了,她老人家要是看到小姐回去侍疾,只怕再重的疾病也要好了一多半了。”
我微微一笑,權(quán)作默認了,一時感慨不由自嘲。“縱然天下人負我,我亦不忍以怨報怨,負了天下人。繡夜,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繡夜嘆道:“小姐這半年來吃了那么多苦頭,受了那么多委屈,可小姐的心卻還是那么干凈,永遠會替別人著想,唯獨虧待了自己。”
我見她說得認真,一時也不由得動了婉轉(zhuǎn)心腸,輕嘆道:“你將我想得太好了。我常常口是心非,又不懂得爭取,偏偏在意的東西還那么多,放不下的也那么多,到頭來卻一樣也留不住,明明最無用的那個人就是我呵。”
“小姐……”繡夜伸手拉我,“別想這么多了,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時候不早,奴婢服侍您休息罷?”
我亦覺疲累,于是順從地上榻休息了,見繡夜蹲在榻側(cè)仔細地撥著路中的炭火,猛地想起漿洗衣服的妝晨,“你與妝晨也早些休息罷。”
繡夜抬眼一笑,“小姐不用擔心,奴婢這便去找妝晨姊。”
作者有話要說:終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門無去處。
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情滿故鄉(xiāng)。
潛來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歸不得。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不知道為啥寫到這里腦子里滿想著老白這幾句詩,糾結(jié)啊糾結(jié),我果然是個糾結(jié)的人。
第三十四章 雕欄玉砌應猶在(中)
自那夜與繡夜將心中的郁結(jié)盡數(shù)說開,我的心里反而平靜了。臨風早已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告訴允祺我回朝的消息,他眼見我對此似乎并無不滿,趕路也極盡配合,想是心安了不少,沿路之上倒也相安無事。
今番回程倒比半年前去漠國快了許多,不過兩個月的工夫,我們一行便到了金陵城。一路上隔著窗牖朦朦朧朧地看著熟悉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頭一點點溫暖了起來,然而當馬車終于在家門口停下時,我卻猶疑著不敢下去了,只依稀想著,這大抵便是所謂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愁緒了罷!
臨風為我掀開了車簾,恭敬地禮了一禮,笑道:“恭請郡主下車。”見我不動,忙又加了一句,“尚書大人已在院內(nèi)候著了,郡主難道不想見他么?”
爹爹——!我心頭陡震,忙攜了裙袂下車,疾走了幾步,待得瞧見大院中央那名青衫男子偉岸的身影,眼淚再忍不住滾滾而下。“……爹爹!”
“宜男!”爹爹想來是一早得了消息我已來到金陵,甫一下朝便在家中候著了。見我生生地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爹爹亦不由微微紅了雙眼,迎了一步,伸出了雙臂。
我毫不猶豫地撲進了爹爹懷中,將臉深埋在爹爹懷中,終是喜極而泣,哽咽不已,“宜男好掛念爹爹,爹爹身體可好?一切可好?”
“好,都好。”爹爹哽聲應道,一手顫巍巍地撫上我的面頰,粗糙的指腹慢慢摩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