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霍青行把藥拿來后就先離開了。
阮妤坐在床邊, 打開活血化瘀的藥盒,燭火照映下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小拇指挖了一勺藥膏, 見阮靖馳衣裳還沒脫,臉也看門口的方向, 不由又皺了眉,“你看什么?還不把衣服脫了!”
阮靖馳聽到她的聲音才回過,他一面收回目光, 一面在心中暗啐自己一聲……霍青行那個笨蛋自己不說, 他又干嘛擔心他?
難不成指望他幫他說?做夢!
他才不要!
嘴里咕噥一聲,“哦。”就解了外袍躺在床上。
他白皙的肩頭和背上滿是紫色的淤痕。
阮妤看這些痕跡,翹起的指尖猛地一顫,本來靜得似水的眼眸也終于有了波動, 雪白的臉沉了下來,紅唇也輕輕抿了起來, 她沒有說話,稍稍俯身,小心翼翼把藥膏往那些傷處涂……她自問動作已經(jīng)放得很輕了,可阮靖馳還是疼得叫喚起來。
“哎, 你輕點, 疼!”少年郎挨打的時候也沒叫喚過一聲,這會卻哎呦哎呦喊個不停。
阮妤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嘴里卻還是沒忍住罵道:“現(xiàn)在知道疼了, 打架的時候怎么沒想到?”話是這樣說,可動作還是放輕了許多。
阮靖馳現(xiàn)在是一碰就疼,輕不輕,根本分辨不出來, 聽到這話,咕噥道:“都跟你說了,這次不是我惹事,明明是那群人先故意來惹我的!”
他想想就來氣。
本來今天出去是想著明日就是除夕了,雖然以前他們一家人也是在一起過年,但他跟阮妤根本就沒說過什么話,這次好不容易關(guān)系緩和一些,他就想給阮妤買個禮物,可阮妤每天才給他十兩銀子,能買什么玩意?他又不想問她拿錢,索性自己跑到當鋪把玉佩當了,拿上銀子還沒買什么呢就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頓。
“要讓小爺知道是誰指使他們的,看小爺我不弄死他們!”躺在床上剛剛喊得慘兮兮的少年現(xiàn)在陰惻惻地說道。
“啪——”
重重一巴掌拍在背上,疼得阮靖馳當即喊出殺豬般的慘叫,他原本趴,這下直接跳了起來,一邊揉著自己的后背,一邊看阮妤怒道:“你干嘛!”
“你說我干嘛?!”
阮妤沒想到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這小子想的還是以暴制暴,她氣得柳眉都豎起來了,冷著一張臉還想再罵,想到剛剛霍青行說的那些話,又咬牙把火氣先吞了回去,看人,冷聲,“趴好。”
“趴好讓你再揍我一頓?”倒也不是很生氣的話,就是帶一股子不高興。
“那你趴不趴?”阮妤冷眼睨他。
屋子里一陣沉默,一會后,阮靖馳率先敗下陣,他含糊咕噥了一聲,也不知道在說什么,然后繼續(xù)趴回到了床上,原本以為又要遭受一頓非人的折磨,沒想到這次落在自己背上的動作輕得跟羽毛似的,他心下稍松,剛剛懸起的那口怒氣又煙消云散了,下巴搭在枕起的雙臂上,緊繃的身形也放松了許多。
阮妤把藥膏涂抹了一遍,而后輕輕替人揉淤痕處,免得待會淤血積著,“我知道這次是柳延和文聰兩人合謀害你。”
“什么?”
阮靖馳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當即拍床坐起來,怒道:“靠,原來是這兩個狗玩意,我說我好端端的在這也沒惹誰,看我……”話還沒說完就見阮妤高高抬起的巴掌,有種他要是再開口就要拍下來的既視感。
他瑟縮了下肩膀,又重新趴了回去。
后只能甕聲甕氣地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阮妤把酒樓發(fā)生的事淡淡說了一遭,又說,“人已經(jīng)關(guān)進衙門了,我也人給家里寫了信,應該不用明日,江陵府那邊就都會知道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阮靖馳顯然還不滿意,仍哼道:“等我傷好后,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們一頓,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
話剛說完,突然發(fā)現(xiàn)原本給自己揉背的手收了回去,屋子里也靜得可怕,阮靖馳不清楚是怎么了,轉(zhuǎn)頭瞧見一張沉靜如水的臉,那張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冷冰冰的,一如從前的阮妤。
阮靖馳的心中忽然一陣恐慌,就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消失了一般。
這幾日的相處讓他見到了一個不同的阮妤,這個阮妤會打他會罵他會同他火也會給他做好吃的……這是從前他不曾擁有過的親近。
而如今,他感覺到這個親近在一點點減少,生怕兩人的關(guān)系又恢復成從前那副模樣,那種即使擁有世上穩(wěn)固的血脈也依舊相視無言的可怕。
不,
他們現(xiàn)在連血緣關(guān)系都沒了。
“怎,怎么了?”阮靖馳手撐在被褥上,慘白著一張臉,說得磕磕巴巴,“我,我說錯什么了?”
看他這副仿佛小孩做錯事的慌張模樣,阮妤臉上的冷漠終究還是維持不下去了,她看人又沉默了一會,終還是嘆了口氣,“趴好。”一面繼續(xù)替他揉背,一面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他們會這樣做?”
這有什么好想的?
他打他們,他們回打他,只不過以前看他身邊人多,不敢罷了,這次見他落單,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過阮靖馳覺得自己要是這樣說,肯定會惹阮妤生氣,便只是抿唇看她,沒有說話。
“你總覺得拳頭能解決一切問題,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那個人比你更強,身邊的屬下也要比你更多,那你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
那就勤練功,再找機會打他唄,但阮靖馳顯然不敢這樣和阮妤說。
今年才只有十二歲的阮靖馳崇尚的就是誰的拳頭硬,誰就有話語權(quán),他自認自己武功不錯,這次要不是被人暗算,絕對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阮靖馳。”阮妤不清楚他的內(nèi)心活動,依舊垂眼看他,手上動作未停,嘴里也繼續(xù)說道:“以暴制暴從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想要別人怕你,拳頭硬只是最低級的做法。”
“而且你不會以為你的武功已經(jīng)高到讓旁人都怕你的地步了吧?”
阮靖馳看她,情微怔。
難得,不是?
阮妤看他這個反應就知道這小子是這樣想的,還是……自大。她沉默一會,問他,“你覺得忠義王受人尊敬是因為他武功高強嗎?”
“當然不是!”阮靖馳這會倒是知道反駁了,“忠義王可是我們大魏的戰(zhàn),別人尊敬他,當然是因為他多年來的護佑以及他戰(zhàn)無不勝的名號!”
還算有救。
阮妤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我從前那么多'朋友'是因為我好說話,人溫柔?”
阮靖馳:“……”
溫柔嗎?
他偷偷瞥了阮妤一眼,他這會背上還辣乎乎的呢。阮靖馳也不傻,知道她的用意,沉默一瞬開了口,“那些人才不是你的朋友,如果她們把你當朋友,也就不會現(xiàn)在來看你笑話。”
“她們……”
似乎想通了什么,聲音變得澀啞起來,“和你交好是因為你的身份。”
所以才會換了身份之后就換了態(tài)度。
“是。”
阮妤點頭,倒也不難過,實話實說,“除了許、岳二人,旁人與我交好皆為我的身份。”停頓一瞬,她又問,“那你現(xiàn)在可明白他們?yōu)楹螒帜闩履悖俊?br/>
阮靖馳顯見得沉默了。
如果先前沉默是因為不愿讓阮妤生氣,那么此時沉默……卻是因為他聽明白了。
為明白而更沉默。
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驕傲不過,更遑論是阮靖馳,即使清楚了,他此刻也說不出一個字。
阮妤這會倒是也沒逼著他開口。
她也在想,想怎么樣讓阮靖馳變得聰明些。
如果是她,她會悄無聲息用計謀、用手段,把欺負她的人一個個回擊過去。
可她知道她眼前這個男孩即使平日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倨傲暴躁模樣,但他的心其實是很純粹的,純粹到讓她不愿教他這些骯臟的法子,而且生為男子,她更希冀他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宥于內(nèi)宅陰私,所以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你已經(jīng)長大了,該為祖母和你的母親撐起頭頂?shù)奶炝恕!?br/>
說完。
她收拾起藥盒,沒再開口,打算先回家一趟。
阮靖馳并未阻攔她,只是在她要跨出門的時候,突然問道:“當年柳延來家里請罪,是不是,是不是你和他說了什么?”這事,他以前從來不曾想過,如今卻不知道為什么,仿佛篤定一般,手握成拳,目光灼灼地望她的身影。
陡然聽到這么一句,阮妤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擰眉細想了一會才記起這件事,她輕輕嗯了一聲,偏頭問他,“怎么了?”
“你……”
阮靖馳喉嚨緊,他想說為什么不跟我說,想問為什么要幫他,她以前不是很討厭他嗎?可看阮妤那張疑惑的臉,突然又覺得好像沒有什么說的必要了,他搖搖頭,聲音還是有些啞,“沒什么。”
“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我……”他舔了舔干澀的唇,“我以后不會隨便打人了。”
阮妤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快就有轉(zhuǎn)變,驚訝地挑了下眉梢。
阮靖馳被她看得臊紅一張臉,把頭一扭,整張臉悶在被子里,趕人了,“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阮妤笑道:“記得吃飯,我回頭給你送菜過來。”
這么說了一句,她也提步離開了。
走之前碰見如想從后廚出來,兩人又說了幾句,“你哥呢?”
“哥哥還在洗漱呢。”霍如想全然不知今日發(fā)生的事,彎著眼眸笑道。
能洗澡,那看來的確沒什么問題。
阮妤稍稍安心,看了眼霍青行點著燭火的屋子,和霍如想告別。
……
等吃完晚膳。
霍如想收拾碗筷去后廚,霍青行也站起身,打算回屋歇息,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阮靖馳喊住了,“喂!”
霍青行駐步回頭,并未應他,只用那雙清凌凌的目光看他,等他后話。
可阮靖馳一貫不喜歡他這副裝模作樣的模樣,本來想和人道謝,這會又有些說不出口,只能皺著眉問他,“你干嘛不跟我姐說你受傷了?”
霍青行語氣淡淡,“沒什么好說的。”說完問他,“還有事嗎?”
他的確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阮靖馳沒開口,見霍青行要離開,才低聲說了一句,“我姐她……好像不喜歡你。”
霍青行腳步一頓,半晌,“我知道。”
什么?!
阮靖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霍青行。
他知道?
知道還喜歡他姐姐?
這人究竟在想什么啊?
霍青行見他一臉驚訝的模樣,卻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朝人點了點頭,抬腳繼續(xù)往外走去。
仍舊坐在屋子里的阮靖馳目送他離開的身影,大概是因為太過震驚,居然忘記阻攔他了,等反應過來才追出去,“喂,等下!”
霍青行回頭,見少年氣喘吁吁向他跑來。
“這還給你。”他把剛剛霍青行送過來的藥盒遞給他,“還有,今天……多謝了。”
第一次和人道謝,他說得非常不熟悉并且十分尷尬,但還是咬牙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幫你,不過你要是……”本來想說你要是想趁機賴上我姐姐就給我小心點。
但看男人這張沉默的臉又說不出來。
后只能咕噥一句,“你們的事,我懶得管了,你愛喜歡就喜歡吧。”他也不希望阮妤那個笨蛋的孤獨終老,“還有……”見霍青行握著藥盒微微蹙眉看他,本來想說婚事的嘴又閉了回去,兇巴巴道:“擦你的藥去吧!”
說完就氣鼓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