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東辰帝在御花園繞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顧景有什么特別大的反應(yīng),眼神隨即就飄向了安安靜靜欣賞雪景的白佑瀾。
他敢拿皇位做擔(dān)保,他這個不省心的太子又做了什么。
東辰帝對顧景其實沒有太大的敵意,人都到東辰來了還苛求什么?效忠么?他只是對顧景的態(tài)度不太滿意。來當(dāng)質(zhì)子,就要有質(zhì)子的覺悟,居然讓皇子前去看望他?顧景究竟想干什么?南夏可有實力承擔(dān)他不敬帶來的后果?
本來想借大雪寒風(fēng)敲打敲打顧景,自己這個兒子卻來搗亂。東辰帝瞇瞇眼,難道白佑瀾真的想跟顧景聯(lián)手推翻自己?所以顧景也借此肆無忌憚?也許,顧景素來小心謹慎,四國之間的大事向來是在南夏國內(nèi)遙控,各路使者見得不少,可是重量級的一個都沒去成南夏,包括顧燁登基和大婚。明著看是三國瞧不起南夏,不肯放同等人物前去,實際上是顧景不惜暴露三國境內(nèi)的線人也要拖住重點目標(biāo)。
自從顧景執(zhí)政,東辰帝再了解南夏境內(nèi)的情況,總有一種滑不留手的感覺。因為顧景太小心了。
各種人事調(diào)動,各種職務(wù)安排,上上下下嚴(yán)絲合縫,就連皇宮都來了次大換血。以前埋得不夠深的線幾乎作廢,情報網(wǎng)差不多要重新建立。
這不是顧景有多慧眼,再怎么厲害他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有些線他沒有揪出來,甚至沒有察覺,但這條線依舊沒有了用處。
在顧景眼里,剛剛接手的南夏他并不熟悉,誰也不知道其他三國有沒有利用他父皇最后這幾年神志不太清醒的時間安插奸細,這些人又都安插在什么地方。他還太小,太嫩,輪斗法,自然比不過那些幕后人。
可他有權(quán)。
這時顧旻的權(quán)力不值一提,顧燁的母族勢力還在韜光養(yǎng)晦。整個南夏,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既然不知道潛在的危險在哪里,那就換個地方。
摧毀原來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徹底洗涮朝堂上的勢力,只保留極少部分能絕對保持忠心的人。不管他忠于誰,只要不是外人。
顧景用了四年時間把南夏徹底改頭換面,舊的勢力迅速消亡,但是南夏不能只有他一家的人。所以顧旻和陳幾道崛起,最終和顧景分庭抗禮。南夏朝堂形成了新的平衡。老臣幾乎消失,官員年齡平均值直線下降。
顧景的身體,大概就是那是被拖垮的。
他要考慮官員的任命、百姓的生活,還要應(yīng)對輿論的抨擊、顧旻的找茬,以及層出不窮的暗殺。陳幾道是聰明人,他清楚顧景的用意,所以并不阻攔。可顧景畢竟擋在顧燁面前,所以他也并不出手相助。
這樣小心謹慎的顧景,會一來東辰就大張旗鼓,生怕別人看輕,所以盡顯驕傲么?
反正他不信。
東辰帝的眼神在白佑瀾跟顧景之間轉(zhuǎn)了兩圈,這兩個人之間肯定有他不知道事情。
算好時機,白佑瀾在東辰帝準(zhǔn)備收回目光的一瞬間對上東辰帝,挑挑眉,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剛剛他特意去接近顧景東辰帝不可能沒注意,他又不是瞎子,那么他父皇心中現(xiàn)在估計正在懷疑顧景跟他的關(guān)系。可是他們真的沒關(guān)系。
如果債務(wù)關(guān)系算的話,顧景現(xiàn)在欠他一塊暖玉。
估計東辰帝接下來該去搜集他和顧景有來往有陰謀的資料了,該忙活一陣子了。白佑瀾翹著嘴角,注意力這東西可不能轉(zhuǎn),轉(zhuǎn)了,有時可就會錯過大事了。
宴會開始,一切又都是顧景熟悉的模樣。有點無聊,顧景搖搖酒杯,喝下去一口,白佑瀾拿他當(dāng)筏子引開東辰帝的注意,過幾日也該把白佑澄調(diào)出京城了。一報還一報,白佑瀾這是讓自己還借他的名義殺王翠的情,顧景靠在椅子上,誰讓自己行事在前?人家看自己不準(zhǔn)備給報酬,就是不問自取自己又能有什么辦法?好歹不算吃虧。
顧景:事到如今,強行安慰自己。
引凰殿。
“嫣兒。”東辰帝止住柳嫣的行禮,“沒人的時候這么麻煩干什么?”“皇上今日怎么了,心情似乎有些不佳。”柳嫣被東辰帝順勢抱在懷里,用手撫摸東辰帝的額頭。盡管她不問東辰帝也會說,但為什么不給東辰帝留個自己關(guān)心他的印象呢?“我感覺白佑瀾跟顧景已經(jīng)聯(lián)手了。”東辰帝嘆口氣,“澄兒本來連白佑瀾都對付不過來,又怎么能應(yīng)對這兩人聯(lián)手?我老了,以后還能護著他多久?”“皇上不算老呢,再說,就算太子登基又如何?還能殺了澄兒不成?”柳嫣沒有這些顧慮,語氣輕快。“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不行。”東辰帝笑了兩聲,“這幾日就疲累的不行。白佑瀾要是登基,未必會留下你們母子性命。況且澄兒不差,為什么要屈居?”柳嫣沉默了一會兒:“皇上,太子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肅貴妃的親生兒子。”“嫣兒,當(dāng)初肅貴妃薨的時候,滿朝都認為是你動的手。”東辰帝悠悠嘆到,“白佑瀾肯信不是你么?那是他的生母,他怎么可能不報仇?”
他的傻嫣兒,真相有時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相信。
“死又如何?是我沒護好她,我活該為她陪葬。”柳嫣抬眼看向東辰帝,神色凄惶,“皇上,我們當(dāng)年一同入宮,我答應(yīng)過他的,會保護好她。”
當(dāng)年進宮,本是心死。若不是謝珞也一同入宮,她早就自殺了。
那是個多天真的小姑娘,謝相的掌上明珠。不知道宮斗的兇殘,不清楚人心的詭惡。進宮不是因為家族需要,而是因為愛情。
那是個到死都始終相信善的傻姑娘。
如果當(dāng)年自己沒有太過悲傷,又怎么會百密一疏?
誓言最終抵不過人心,轟然崩塌。
承諾的人死去,被承諾的人也離開,最后只剩下她一個,在這宮中度日。
福王府。
回到王府,首先迎上來的是惜福。顧景撇了一眼深埋著頭的少年,輕笑一聲:“怎么?現(xiàn)在害怕了?”“王、王爺。”惜福的聲音發(fā)著顫,張著嘴,喘息幾聲。“規(guī)矩本王不說,你也是清楚的,明知故犯。惜福,你這膽子是誰借你的?”顧景將惜福甩在身后,分不出半分眼角。“王爺,凡事還要按規(guī)矩來。惜福犯錯,按規(guī)矩處置就行了,何必在這冷天立在外邊?”怎么說還是個孩子,看著惜福垂著頭單薄的身影,莫谷塵想到了當(dāng)年自己才見到的顧景。
那時顧景也不過是現(xiàn)在這么大的年紀(jì),也曾迎著寒風(fēng)站立。
“退下吧,按規(guī)矩來。”顧景從鼻中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不好再說什么話。按規(guī)定來他怕惜福記不住,本來想在用言語刺激刺激的,沒想到莫谷居然幫他說話。癟癟嘴,顧景干脆回房。
莫谷塵沒有停留,沒有特殊情況,他向來是緊跟在顧景身后。如今情也求了,也沒他什么事了,就算有事,也大不過王爺。
身旁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惜福才抬起頭來,怨毒地盯著莫谷塵遠去的背影。每次都是這樣,這個家伙一直不肯讓王爺跟我好好說幾句話。每一次,他都要插嘴!不就是比自己到王爺身邊早幾個月么?他有什么資格!要不是看在他武功高絕,我、我早就下毒了!哪里還輪得到他多嘴多舌!
院子門口一道影子閃過,將事情盡收眼底。
看來惜福對顧景有怨言啊?不對,不一定是對誰呢。啊,不管了,這種事情應(yīng)該讓那些腦子靈活的去想啊。把消息傳出去就好,嘖,這天有點冷啊。奚箐搓著胳膊,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弟弟那里不用擔(dān)心,凍了誰也凍不了他。腳下一轉(zhuǎn),奚箐已經(jīng)向著暗星的房間走去。這個傻小子剛從南夏來,可別凍壞了。
于是聽聞顧景跟莫谷塵回府松下一口氣正準(zhǔn)備洗澡的暗星被人破開了房門。
暗星:???
奚箐:咳咳。
回到暖和和的寢室外間,顧景就迫不及待地把狐裘脫下掛上。“這毛太硬了,”顧景摸摸脖子,“癢。”莫谷塵沒什么脾氣看他一眼。“王爺你就先湊活著吧,這又不是南夏。”伸手一摸,“不就是不像你平時穿的一樣么?忍忍,這皮子不錯,夠保暖。”顧景不是很開心地坐下,先端詳那塊在心口捂了半天的玉。“誰給你的?”莫谷塵眉頭一皺,條件反射地就想看看這塊玉上有沒有毒。“有毒早死了,要不就是慢性毒。我都戴一個宴會了。”顧景拋著玉,“白佑瀾給的,就是他湊過來時候。”
白佑瀾一開始轉(zhuǎn)身指紅梅樹的時候,另外那只手放進他掌心的。
“我居然沒注意。”莫谷塵坐在椅子上,眉頭皺出了一道深深的紋路。“他又沒有惡意,我也沒出聲。你當(dāng)時要注意四周,疏忽一下也是正常。”顧景搖著頭,手中的玉石微微發(fā)燙。“我以為他會在撣雪時做些什么。”原來一開始就做了手腳。莫谷塵還是不放心,拿過暖玉,準(zhǔn)備明天給醫(yī)師看一眼。“撣雪時我把這個東西放在了心口。”顧景見玉被奪走也沒太大反應(yīng),“那件狐裘上心口處有個隱蔽的小口袋,放東西很方便。”但是取的時候就要費些力。因為物體向下墜去,會牽緊口袋口,讓它閉合。“白佑瀾是算計好的?”莫谷塵一驚,若是這樣。
“不像,他又不是神。也許他只是一直備著,有備無患么。”顧景摸出白佑瀾回去時塞給他的紙。要是白佑瀾真的神到能算計出他今天會丟掉那件大衣,就不會還在和東辰帝柳瑞他們拉扯了,這四國并立的景象,也不會有多久了。看了眼紙上的內(nèi)容,顧景眼里壓不住錯愕。“莫谷,你先出去吧。”顧景疲憊地向后靠,閉上眼睛。“早點休息,這里不是南夏。”莫谷塵看見了顧景手中的紙,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起身離開。王爺自己心中有打算,他不必多言。
他的任務(wù)只有一個,讓顧景活下去。
“莫谷,他們派了人么?”顧景垂著頭,問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莫谷塵。“昨天剛抓一批,還新鮮著呢。”莫谷塵不解,回問道,“王爺,怎么了?”“有條理的安排防守,讓他們以為咱們沒有后續(xù)之力了。”“為什么?!”莫谷塵猛然回頭,震驚地看向陷入陰影的顧景。
“莫谷,我累了,想抽身了。”顧景抬起頭,雙目枯竭,眼底像是藏了干枯的湖,“他們放過我,我就放過他們。”“要是他們不放過你呢?”莫谷塵登時打消出去的念頭,走到顧景身邊,蹲下來,“王爺,怎么了?”語氣輕柔。“我不知道,他們要是不肯放過我,那,那就一直糾纏到死吧。”顧景雙眼緊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莫谷。”
莫谷塵聽到顧景抽了兩下鼻子。
“莫谷,你說,他們能不能對我好一點?”
“我們明明是血親啊。”
恍惚間,莫谷塵看見了當(dāng)初的那個孩子。
被逼到絕路的那個孩子。
“你知道的,顧景。”莫谷塵站起來,顧景一向堅強,只是不知道什么有觸動了他過去的那根神經(jīng),“別多想了,早點睡。我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
手遲疑地動動,莫谷塵拿不準(zhǔn)顧景需不需要他的安慰。轉(zhuǎn)念一想,當(dāng)初顧景自己一人就能挺過來,自己此時若是妄加安慰,只怕會傷了顧景的自尊。
最終莫谷塵也沒有抬起手揉揉顧景的頭或者給他個擁抱。他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間,抱著劍在外守了一夜。
顧景的命令他會去完成,但是顧景不能有事。
至于那張紙上的內(nèi)容,他剛剛掃了一眼,好像是藥方。
晃晃頭,莫谷塵看向有開始下起的雪。
真的很像那晚,屋內(nèi)燈火明亮干凈溫暖,兩人安靜地對視。而后出來,才發(fā)覺寒風(fēng)凜冽,落華城少見的下起了雪。王爺大概是因為這樣才難過的吧,畢竟在落華,雪是很少見的。
這張紙不大,用整整齊齊的小楷寫了下不少內(nèi)容。顧景再熟悉不過,這是藥方。
準(zhǔn)確地說,這是預(yù)防的藥方。
白佑瀾這一套準(zhǔn)備的齊全,連預(yù)防風(fēng)寒的藥方都叫許幸言開好了,他就不怕萬一今晚出了什么變故這些都浪費了么?顧景冷笑,不對,浪費不了,最多也就是浪費張紙浪費點墨。也許他一開始都沒打算將這些送出去,誰知道連蒼天都在助他。深吸一口氣,顧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如果不是你有點用的話,白佑瀾是不會這么對你的。顧景,白佑瀾沒什么不同,這些只是他為了達到目的而用的手段。
可是他真的好多年,沒觸碰到這樣的關(guān)心了。
惜福暗星還是太小,莫谷作為一個男子,又要操心他的安全,很少能這么細致。大多數(shù)時候,莫谷只是起到監(jiān)督他休息吃藥,根本想不到提前預(yù)防,哪怕心意會被浪費也要準(zhǔn)備。惜福倒是有這份細心,可他經(jīng)驗不夠豐富,常常是好心辦壞事。
顧景瞇起眼,本以為白佑瀾會找個時機將他的意圖攤開來談,現(xiàn)在看來,他的想要的可不止這些。
本以為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可是白佑瀾這一手,是想讓他當(dāng)他的手下啊。
這么有信心?
那就看看吧,是他先斂了他的驕傲,還是白佑瀾先收了他的心思。
太子府。
“你說沈長清的法子當(dāng)真有用?”白佑瀾今日心情不錯,派出去的人回報已經(jīng)找到了趙謨藏錢的地方。“誰知道呢。”許幸言打量一眼趴在桌子上毫無形象的太子爺,“反正比你靠譜。沈長清可比你會人情往來。”“不就是當(dāng)初說你不會武有點廢物么?至于記仇這么長時間?”白佑瀾轉(zhuǎn)過頭。“姓白的,你平時算計人的智商去哪了?當(dāng)時咱倆才認識幾天啊?”許幸言翻個白眼。“那不是老爺子說咱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太客氣。”白佑瀾把白眼翻了回去。
“那也不是你對才見面五天的我諷刺的理由。我就奇怪,沈長清哪根筋不好使找上你。”許幸言覺得這絕對是一大怪事。別看白佑瀾平時人模狗樣,關(guān)鍵時刻那張嘴啊,一點氣氛都不會看,說出來的話能把人噎死。偏偏他講的還是事實。
就拿沈長清做例子。人家家里窮是不假,可白佑瀾跟沈長清正式商定后,一口氣沒緩,當(dāng)場就送了一萬兩銀票,還特別誠懇地說:“我知道你家庭條件不怎么樣,這些是一點心意,你先收下,畢竟我年紀(jì)還小,拿太多錢外祖會追究的。”
這是人話么?
許幸言發(fā)誓,沈長清當(dāng)時是特別想打白佑瀾的。但是他看了眼長風(fēng),大概是估摸自己打不過,才沒動手。
這幾年年齡漸大。也會見人說人活見鬼說鬼話了,但是這僅限于外人。虛偽盤蛇白佑瀾估計比沈長清玩的還好,但是拉攏人,白佑瀾的能力值就是負!
“唉,”許幸言用看白癡的眼神深深看了白佑瀾一眼,起身回房,“白佑瀾,我跟你講,你把沈長清挖來,絕對是你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要不是沈御鑒幫襯著,白佑瀾哪能滲透六部滲透的這么快?
白佑瀾不以為意撇嘴,反正有沈長清幫他出謀劃策,他操心那么多干嘛?伸個懶腰,他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