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貞兒一歲時,朱錦兒的身體終于有起色了,李家上下都高興得很。丫頭們見面?zhèn)€個都笑得一臉花,開頭就是同樣一句話:“姨奶奶能下床了!”
后面通常會再跟著一句:“今天早上還吃了小半個饅頭呢!”
“好嘛,”張憲薇用筷子挾起一個小孩拳頭大的小饅頭,輕輕咬了一口,“能起來是好事。”
旁邊的貞兒舉著她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小腿舞動,對著張憲薇張開手一字一頓的喊:“娘!娘!抱!要!”
她剛長了牙,正是對飯桌上的東西好奇的時候。但是桌上的菜不能讓她吃,每到張憲薇吃的時候,她在一邊看著,就饞得很,一直要個不停。
張憲薇在李家從不下廚,倒是以前在張家時,為了娘和幼小的弟妹動手做過吃的。為了這個小寶貝,從半年前起,她的廚藝突飛猛進(jìn),現(xiàn)在切起肉絲來能切得又快又細(xì)又均勻,再蒸熟做成肉泥,混在面條里喂貞兒吃。
因為,她想親手養(yǎng)大她的女兒。
貞兒生下來起就沒請奶娘,她親自哺乳。因為不懂這個,剛開始乳|頭被貞兒吃得皮都磨破了,一碰就出血珠子。她好了喂,喂了再接著破皮。直到她習(xí)慣為止。為了孩子,母親連身上最柔嫩的地方都要穿上鎧甲。
良緣已經(jīng)成了親,也有了孩子。她說小兒的皮膚最嬌嫩,用大人穿過的內(nèi)衣做尿布最好。不然小屁股天天包著尿布,很容易捂壞。
張憲薇立刻剪了自己所有的內(nèi)衣做尿布,良緣也把她的幾套新做的內(nèi)衣拿了來。雖然一般人家孩子的尿布總是臟了洗,洗干凈再接著用。可張憲薇不這樣,若是孩子尿了,那可以洗干凈了曬過再接著用。可如果拉了,她就直接扔掉。
上面有屎,就算洗又怎么能洗干凈?她又不是供不起,委屈誰都不能委屈貞兒。
她的新內(nèi)衣就是趕得急做,也趕不急貞兒用。迫不得已,她把李顯的內(nèi)衣都換成新的了。舊的全剪成了尿布。雖然她覺得李顯的心不好,但是他還是很愛干凈的,人也不邋遢。貞兒與他是親生父女,用他的內(nèi)衣也還過得去。
李顯知道了,倒是好好笑了一場。還問若是不夠,家里別人的內(nèi)衣也能用。張憲薇立刻回絕了。別人?家里哪里還有別人?如果不是因為他是貞兒的親生父親,連他的內(nèi)衣她都不想用。
至于那些人的,不管是朱錦兒還是李克,這些人在她的眼里都帶著毒。想到讓他們的內(nèi)衣碰到貞兒,她就一千一百個不愿意!日后,他們也休想碰貞兒一下。
自從貞兒出生后,家里的人在張憲薇的眼中頓時不一樣了。變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
一邊是她和貞兒,一邊是會對她和貞兒不利的人。
看來李顯的想法倒是有道理。在她還沒有生下貞兒前,李家的人在她眼里可以一視同仁。就算是朱錦兒和李克,也沒有這么討厭。
但是,現(xiàn)在完全不同了。她對李家的人從來沒這么有敵意,這么警覺。連趙氏送來給貞兒用的東西,她親手做的小衣服,張憲薇都放到了一邊。
這個家里,她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能保護(hù)貞兒,也只有她和她屋里的丫頭不會害貞兒。其他的就連李顯她都信不過。
他能為了朱錦兒毀了她的一輩子,焉知不會為了李克害貞兒?
用過早飯,張憲薇陪著貞兒在屋里玩。貞兒剛學(xué)會走路,卻在大人扶著她的時候總是想往前沖,想跑。張憲薇用柔軟的布兜著她,從她的腋下穿過,在屋里陪著她一步步學(xué)走路。她可以在屋里陪她一天都不煩,哪怕一天她都只是在屋子里這么大一點(diǎn)的地方走來走去。
最近,貞兒剛剛學(xué)會解手要蹲下來,所以只要看到她走著走著蹲下來了,張憲薇就會趕緊抱起來,再喊良緣拿恭桶進(jìn)來。
貞兒的恭桶是她特地讓人做的,比成人用的要小,邊緣磨圓,絕不會讓木頭的毛刺傷到貞兒的小屁股。她還想過把李顯放在正房廳堂里那種有一圈扶手的椅子下面掏空,讓貞兒坐著解手。
只是那種椅子是南邊的做工,燕城里的木匠不會。她的要求又復(fù)雜,找來人說了半天,前后畫了十幾張圖才給木匠。
圍欄是一圈的,貞兒可以正好坐在里面,伸手抓住外面的圍欄欄桿。椅子腿不能太高,免得貞兒以后自己上下時摔倒。座位處中間掏個洞,要剛好卡住貞兒的小屁股又不能陷下去。椅子下面放恭桶,貞兒解完手,下人們從后面拿走恭桶,不會弄臟貞兒的裙子。
良緣說她太寵孩子,還特地想出這個怪東西。孩子嘛,隨地一蹲,在哪里都能解手。
張憲薇卻不這么想,貞兒現(xiàn)在才一歲,就算她日后能自己用恭桶,那也要等到她七、八歲后。這個東西能用七、八年,怎么是浪費(fèi)?
木匠終于做出來后,是個方頭方腦的怪椅子。貞兒可以踩著前面的踏板坐上去,大人幫她關(guān)上圍欄,她坐在上面解手,解完撅起屁股,丫頭幫她擦干凈。她下來后,干干凈凈的。恭桶再讓人拿走清洗。
這個怪椅子足足花了張憲薇快五兩銀子,可她覺得這東西做得挺值得。木匠是花了心思的,椅子的所有邊角都磨圓了,圍欄上還有雕花、盤云,還刻了花鳥蟲魚,貞兒坐在上面時看個不停,她把這個當(dāng)成玩具了,就是不想解手也要坐上去,一天吵著要坐它坐個十七、八回,左蹭右蹭不肯下來。
李顯也看到這把椅子,對著張憲薇嘆氣,說她:“真是慈母多敗兒。”
張憲薇當(dāng)下半笑半惱的問他:“一把椅子就敗家了?”
“現(xiàn)在只是一把椅子,日后她長大了,要的東西多了,你豈不是件件、樁樁都依她?”李顯問。
“我要是能依她,為什么不依?”張憲薇反問。既然她有,為什么不能給貞兒?
李顯搖頭苦笑,只是他之后到這里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貞兒長到兩歲時,說的話倒大部分是他教的。張憲薇教的都是‘鏡子’、‘梳子’、‘筷子’這樣的,他教的卻是‘爹’、‘哥哥’。
張憲薇倒是故意不教貞兒這兩個的,她的女兒,為什么學(xué)說話倒要先學(xué)喊他們?是不是后面還要學(xué)著喊‘姨娘’?
李顯沒有教貞兒喊‘姨娘’,而是抱著她去了婆婆生前住的屋子,教她喊‘奶奶’。事后,張憲薇有半個月不許他看貞兒,他一來就讓人抱到后面屋里‘去睡覺’。
孩子還小,若是被那間屋里的什么東西沖撞了怎么辦?就是要拜祖宗也要在過年的時候,不年不節(jié)的,這樣是干什么?
李顯還是天天來,有時一天來幾趟。張憲薇從來不留他,坐一會兒就攆他走。朱錦兒的身體也好了,他去陪她不好嗎?
他對貞兒也算是真心疼愛,只是張憲薇心中始終記得他最愛的朱錦兒,還有他和朱錦兒的兒子李克。覺得他就是喜歡貞兒,也比不上對李克的真心。
從那天起,她就不想讓他抱貞兒抱出去。要抱走她就跟著,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家里倒是傳說大老爺跟太太是梅開二度,枯木逢春。兩人冷冷淡淡,客氣了半輩子,現(xiàn)在又像新婚小夫妻一樣形影不離。
張憲薇聽了只是笑,就是她真的跟李顯是新婚小夫婦時也沒有形影不離啊。
大概,李顯也是想過要把貞兒抱去給朱錦兒看的,也想讓貞兒和李克這個‘大哥’親近、親熱。但是有張憲薇跟著,他次次都只能在院子里轉(zhuǎn)一圈就回來。
貞兒兩歲時,趙氏進(jìn)門三年都沒消息,家里人都著急起來,特別是朱錦兒。趙氏日日拜觀音想要個孩子,可是李家的風(fēng)水大概就是會跟正室做對,這三年她也吃了不少藥,拜了不少菩薩,進(jìn)了多少香火靈驗的廟宇,舍了許多香油錢,但就是沒有孩子。
李克要納妾,跟李顯說過后,得了他的同意就過來找張憲薇了。趙氏早就在張憲薇跟前哭過好幾次了,張憲薇雖然同情她,卻不打算管這件事。
因為李克的事,她怎么管都是錯的。她再同情趙氏,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她是個地位尷尬的嫡母,如果她攔著李克納妾,這是不是說明她不希望李克有兒子呢?
所以她不管。李克大概也沒想她管,只是簡單的跟她說了一句,連人選都有了。是朱錦兒挑的,一家貧窮農(nóng)戶的女兒。
朱錦兒的出身,張憲薇一直不是很清楚。李顯只是說朱錦兒的出身不錯,祖上出過秀才,也算書香世家。但是秀才也有窮秀才,何況這個‘世家’到底有多少水份,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她認(rèn)為大概李顯可能在朱錦兒的家還不是特別糟的時候遇見了她,可能就是在他出去辦事的時候。朱家大約也是有些風(fēng)骨的,不會輕易同意送女做妾。李顯最有可能是用銀子砸開了朱家的大門。
張憲薇盡量把朱錦兒的出身往好了估計,她不想把朱錦兒貶到泥地里,日后再吃虧。嘴上痛快痛快又不頂用。但是她覺得自己絕對是高估了朱錦兒了,因為朱錦兒不識字。
秀才家的姑娘,能一個字都不識嗎?
朱家應(yīng)該也不是很有錢,她從婆婆那里把朱錦兒接到他們的小院子的時候,從上到下都是婆婆給朱錦兒置辦的,應(yīng)該是出自李顯的授意。張憲薇從一開始就沒虧待朱錦兒,發(fā)現(xiàn)她老是穿一件衣服,鞋磨穿了鞋尖還不肯換后,干脆每年給她做四套衣服,送新的拿走前年的舊衣。她不會讓朱錦兒穿一件衣服超過三年。
她不會讓人覺得她虧待朱錦兒。
張憲薇一直在想,到底李顯喜歡朱錦兒什么地方?
朱錦兒不愛開口,說話綿軟,聲音又輕又細(xì)。她總好像腰腿無力的樣子,走動間愛扶著旁邊的東西倚著。在她還住在張憲薇的院子里時,她能常常看到她或者扶著庭園里的梅花樹,或者扶著門框,或者倚在柜子、桌子邊,仿佛柔若無骨。
若是讓張憲薇也學(xué)她的做派,那就是讓她再重新投胎也做不出來的。
這大概就是從骨子里透出的‘溫柔’味兒。
要說朱錦兒有壞心,其實也沒有。張憲薇見人見事還算是有心德,唯一看錯的只有李顯一個。朱錦兒雖然有些小心眼,但她一見張憲薇就膽怯,就像老鼠見貓。就算李顯也在旁邊,她還是不敢撒潑胡鬧。
倒是在房里時,她會跟李顯撒嬌。提一些小要求,比如看一看李克,比如要一點(diǎn)東西。
張憲薇覺得朱錦兒也怕李顯,雖然李顯對她很好。但這個好是張憲薇知道的,朱錦兒未必就真的清楚李顯對她的心意。李顯說的越多,大概她越不敢相信。